顏如璋回答:“這是我的想法, 還未跟皇上說,可如果姑姑答應了,我有把握皇上會答應。”
原來趙踞還不知道。
仙草的心在瞬間放空了片刻, 然後問道:“小國舅真的有把握?”
顏如璋篤定地點了點頭:“但同時姑姑也要答應我, 若此事可成, 你就是皇上放在禹將軍身邊的一顆棋子。”
仙草張了張口, 卻又不忙說話, 隻在心中沉澱了片刻,飛快理清了思緒,才問道:“小國舅為何, 要選我?”
顏如璋道:“因為姑姑聰慧伶俐, 也因為禹將軍對你格外不同。”
仙草道:“那、小國舅也信我?萬一我對皇上……沒有那麼忠心呢?”她鬥膽說完又加了一句:“我隻是說‘萬一’, 不是真的。”
顏如璋笑道:“不知道為什麼, 我很相信姑姑的忠心。比如你先前對待徐太妃娘娘, 以及……就算太妃娘娘不在了,你對待徐家大公子也同樣的忠義當頭, 終究是牽腸掛肚不肯舍棄。”
仙草聽到前一句倒罷了,聽到後一句便皺了眉。
顏如璋看她臉色微變, 已經又說:“這並不是威脅, 何況除了這些, 我總覺著,姑姑跟皇上的交情, 遠在我們知道的之外。”
仙草聽到最後一句, 心中又有些尷尬:“那最後一個問題:皇上莫非是不相信禹將軍嗎?”
“對皇上而言自然是疑人不用, 用人不疑。”顏如璋垂眸,頃刻說道:“可自古以來都是功高震主,何況本朝曆來的規矩是武將不堪重用,如今皇上才登基,卻對禹將軍另眼相待,你雖然不懂朝政之事,總該知道這其中的關鍵所在吧。年後禹將軍就要回夏州了,如果他有什麼異心,或者對皇上不忠,那……”
顏如璋看一眼仙草:“我本來也沒想過要用小鹿姑姑,但是太後的話反倒提醒了我,如果你去守皇陵,那真是暴殄天物,姑姑足智多謀,有巾幗不讓須眉的能耐,若是能為朝廷出力,‘佐助’禹將軍鎮守邊關,那非但是皇上之福,更是天下之福了。”
仙草認認真真聽顏如璋說完,才笑道:“小國舅,你越說,我怎麼覺著自己的碑文都要立起來了你?上麵或許寫著‘貞烈守節’四個大字。”
“噗。”顏如璋本是正色凜然地跟她說這些正經大事,沒想到聽了這句,當下也忍不住破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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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顏如璋對趙踞說了什麼,還是因為顏太後的話,皇帝這些日子都沒有來攪擾過仙草的生活。
在朱冰清的喪儀之後,臘月中旬,天氣更冷了。
仙草倒是不算太怕,這段日子又將自己養了回來,照鏡子的時候看著鏡子裡可喜的臉,幾乎都要忍不住掐一把。
這天,聽說皇上破天荒地命人開了紫麟宮的宮門,也為了新年做例行的清掃,仙草按捺不住,便帶了安兒一塊兒出了寶琳宮,到紫麟宮看“熱鬨”。
據說皇帝下旨:隻需要清理打掃,但是裡頭的每一樣東西都不許挪動,更加不許亂碰亂拿。
安兒因為跟仙草廝混熟了,也知道她以前的壯舉,因小聲說道:“姑姑,聽說你先前就偷偷地從紫麟宮拿了許多太妃的舊衣給冷宮的娘娘們,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仙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洋洋自得。
安兒捂嘴笑道:“還好皇上沒有真的責怪姑姑。”
仙草道:“因為我做的是救人扶困的好事嘛。”
隻可惜了那件最心愛的碧桃花宮衣,好好地竟給趙踞燒了,連個念想都沒有了。
兩人看了半晌,原路返回,正走著,卻見前方的牆邊兒上,有許多宮女擠在那裡,唧唧喳喳不知做什麼。
安兒也好奇地跑了過去看了眼,原來是那邊兒小太監正領著禹泰起自前方的泰和殿前經過。
禹將軍生得人高腿長,氣質又是英姿颯爽,看的這些宮女們一個個神不守舍,垂涎三尺。
連安兒也忍不住跟黏住了似的,目不轉睛。
仙草從眾人背後偷看了一眼,見禹泰起目不斜視,磊落灑脫,果然也是越看越令人心折,是個不錯的偉男子。
可一想到顏如璋跟自己說過的話,仙草心裡竟有些彆扭。
“啊!禹將軍看見我了!”突然,宮女中發出一聲歡呼。
又有人道:“明明是看我!”
連安兒也漲紅了臉,想跟人爭,又有些拉不下麵子來。
仙草啞然失笑。
原本見安兒專心致誌地看美男子……本想去捉弄她,可轉念一想,這宮內本就少見到男人,更何況這樣出色的,且過了年後,連這樣出色的也將不可見了。
不如讓那小丫頭多吃些福利罷了。
仙草發了慈心,當下反而不去打擾安兒,隻是自己掉轉頭,鬱鬱寡歡地往寶琳宮返回。
她心中有事,走的也不快,低頭耷腦地走了半晌,才要邁步過琳琅門,眼前突然探出一隻手臂擋住了她。
仙草一愣,抬頭看時,眼前站著的居然不是彆人,正是禹泰起。
仙草驚愕地回頭看看:“禹將軍你……”他不是才從泰和殿前經過的嗎?這麼快怎麼繞到這裡來了?
且他也太大膽了,隨隨便便就在後宮內走來走去?
因怕宮女們經過看見,仙草忙拉住禹泰起的袖子,引著他往內走了一段兒,來至紫麟宮的西牆。
此處因為偏僻,少有人來。
仙草這才忙道:“禹將軍萬安,您是有事嗎?”
“沒什麼事,”禹泰起瞥著她的左臂:“小鹿姑姑也大安了?”
仙草忙動了動手臂:“已經都好了,多謝將軍先前給我接骨。”
禹泰起道:“那個不值什麼。”
仙草笑眯眯道:“至少當時是救了奴婢的命了。”
禹泰起垂眸,片刻說道:“總不能白吃姑姑的東西。”
“我的東西?”仙草愣了愣,然後想起來了……他必然是指的自己送給他的那包琉璃肉,“那個啊,那也是不值錢的東西。”
禹泰起道:“好吃不在貴賤,隻是不知姑姑是從哪裡得來的?據我所知此物乃是來自民間。宮內也不做這些。”
仙草道:“這是我們太妃昔日喜歡的東西。我也沒什麼好的孝敬將軍,就叫禦膳房做了些,將軍若是不嫌棄就最好了。”
“不嫌棄,”禹泰起道:“隻是,小鹿姑姑今日為何對我客氣了許多?”
仙草才笑道:“先前我煩擾將軍,幸而將軍不見怪,我已經感激不儘,從此後當然不敢一直的煩勞將軍啦。”
禹泰起不動聲色:“哦?”
仙草低低說道:“我前日才聽雪茶公公說,原來將軍在京城這段日子裡也過的很不太平,將軍是能夠定國安/邦的人,操心的都是軍國大事,我這點微末小事,這種微末之人,自然不便勞煩將軍。”
禹泰起一笑:“小鹿姑姑可並不是微末之人。”
仙草道:“將軍又玩笑了,我跟將軍相比,自然是草芥之人了。”
“小鹿姑姑若是草芥之人,那把這草芥之人看的無比珍重的人,又是什麼呢?”禹泰起口吻更淡了。
“您在說什麼?”機變如仙草,一時竟也不明白禹泰起在說什麼。
禹泰起注視著她的眼睛,毫不諱言地說道:“那天在乾清宮裡,若不是皇上有意放縱,如果隻是一個區區草芥般的宮女對皇上出言不遜,皇上豈會不計較她的放肆無禮,反而忙著叫人救她?”
當時趙踞跟仙草在裡頭糾纏吵鬨的時候,外間起初隻有高五跟雪茶,後來禹泰起就也到了。
他是習武之人,耳目更好,有些話聽得一清二楚。
仙草心頭巨震,同時啞然。
禹泰起見她不言語,沉聲又道:“那時候小鹿姑姑能夠蒙混過關,不是因為皇上有多好騙,是因為……他對你留了情。”
仙草聽見自己咽了很大一口唾沫的聲響:怎麼回事,禹泰起……竟會對自己說出這些話來。
禹泰起好像唯恐仙草不怕,繼續說道:“但是終究有一天,那份情會磨滅殆儘,到他不再留情的時候,小鹿姑姑隻怕才是真真正正的草芥之人了。”
這些話極為難聽,也很冷。
但是仙草卻又知道,這些都說是真話。
“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仙草問。
禹泰起道:“皇上年紀雖還小,卻睿智天縱,很有一代明君之象,但他正因為年紀還小,又很容易走上歧路。”
仙草突然聽出了一點話外之音。
果然,禹泰起盯著她道:“從最初我進宮的時候就看了出來,皇上對小鹿姑姑你格外不同。為一名宮女大費周章,這很不想是明君該有的樣子。”
仙草擰眉:“將軍怕是誤會了。”
禹泰起道:“我不管皇上是因為喜歡你、還是因為討厭你,總之皇上的舉止有些失常。這已經不是吉兆。你傷了手那回,內殿發生了什麼事,我自然不敢妄自忖度,但是小鹿姑姑不是蠢人,希望你彆一葉障目,當局者迷就好。”
禹泰起說完後,深深看了仙草一眼,轉身要走。
仙草看著他魁偉的背影,突然叫道:“禹將軍,這就是你跟皇帝討我的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