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泰起卻對他的示好毫不領情:“周大人,我是個不喜拐彎抹角的人,既然起意要提審,自然是現在立刻就問,不必等到明天後天,天亮天黑。”
周知府一愣,見禹泰起態度堅決,終於說道:“既然禹將軍如此堅持,那麼本府就命人傳召便是了。”
當即就叫來差役,讓去傳召那客棧主人。
雖然案發在城外,但因為是今日之事,所以客棧主人尚在城中未曾離開,過了半個時辰,便將人帶了來。
他們從五龍潭回來之時,已經過了子時,如今這一番來回,卻已經是醜時過半了。
周知府便先問他所目睹的情形,那店主人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了一遍,果然說是看見有人拿刀行凶的話。
周知府聽他說完,鬆了口氣,便看禹泰起。
不料禹泰起盯著那人,淡淡道:“你且仔細地說明白,他們殺人的時候,用的是那一隻手,使的是什麼樣的凶器,是刀,劍,匕首或者其他,你既然是人證,這方麵便絲毫不得馬虎。你若是信口胡說,那仵作也是能從屍身上看出來的,如果跟你說的有差池,你就是誣告。可知道誣告軍職之人,是什麼罪名?淩遲處死都是輕的,且還要連累家人。”
那客棧主人聞聽,嚇得幾乎昏死過去,顫巍巍道:“草、草民當時太過慌張,沒有看清楚,隱約記得是……一個黑臉高大的人,用刀刺死了……”
禹泰起道:“你肯定是用刀嗎?”
客棧主人臉色更白,咽了口唾沫:“也許、也許是彆的。”
禹泰起雖非刑官,但自有一種威儀,加上這客棧主人不過是個傀儡,哪裡能夠應對自若,不多會兒,就漏洞百出,難以自圓其說了。
又給禹泰起一喝問,當下竟無法再繼續遮瞞下去,隻伏在地上,流著淚求饒道:“草民原本沒有看見,隻是、隻是給人威脅,不得不如此說……”
周知府在旁聽的又急又怕,先是恨不得替他遮掩,又礙於禹泰起在旁邊,不好行事。
如今聽說出這種話,瞬間心涼,忙道:“胡說,你是在翻供嗎?”
禹泰起看他一眼,卻道:“你不必怕,你實話說出來,是誰敢這樣威脅你,本將自會料理了他。”
客棧主人抬頭看了周知府一眼,卻又忙低下頭去。
事到如今,周知府硬著頭皮說道:“將軍,其實此事具體乃是王通判經手,我也並不知道詳細。”
正在此刻,一名府衙的差役匆匆趕到,見裡頭禹泰起也在,便不敢入內,隻站在門口。
周知府身旁主簿出外,跟那人竊竊私語了片刻,臉色便有些難看。
禹泰起道:“周大人,外間又出了何事。”
周知府正是七竅生煙的時候,一時失了分寸,便怒道:“你們鬼鬼祟祟的做什麼,有事便說!”
主簿本不敢回答,見周知府法嘴,禹泰起又虎視眈眈,才忙轉了進來,愁眉苦臉地說道:“回大人,是之前那名受了傷的……禹將軍的親信,方才因為傷重不治身亡了。”
周知府臉色立變,幾乎窒息。
禹泰起喉頭動了動,麵上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
半晌,禹泰起垂了眼皮說道:“所謂人證,不過是子虛烏有,那麼就並非是我的人行凶。如今我的人卻無辜而亡,周大人怎麼說?”
周知府如同吞了黃連,澀聲道:“本府也想不到,本府,一定會嚴厲問責,給禹將軍一個交代。”
“交代?”禹泰起微微一笑,道:“先前曆城縣的賊匪為禍百姓多年,謀殺縣官,周大人身為知府,不聞不問,縱容賊匪勢大,已經是瀆職之罪,如今又縱容府官,栽贓嫁禍。害了本將的人。”
周知府咽了口唾沫,卻聽禹泰起道:“本將雖然是夏州節度使,管不了地方上官員之事,但是本將在離京之前,蒙皇上賜了這把寶劍。”
周知府心頭凜然,低頭看向他腰間掛著的那柄鑲珠嵌寶的長劍:“這、這原來是皇上所賜?可……禹將軍這又是何意?”
禹泰起拇指摁著劍鞘輕輕一推,隻聽“哢”地一聲,那劍刃露出半截,清亮如水,一看就知道鋒利無比。
禹泰起不緊不慢地說道:“皇上親口跟本將說過,希望我拿著這把劍,能夠助皇上靖平邊關,斬除邪佞。周大人覺著自己的所作所為,稱不稱得上是邪佞?”
周知府身上的冷汗刷地冒了出來,強笑道:“禹將軍,你可不能……說這些玩笑話。”
禹泰起眉眼不抬地說道:“是玩笑嗎?我的人在大人的地界上,無緣無故給圍攻傷重而死,那是我的親信之人,是從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他們滿腔熱血,這性命本是要用在跟西朝之人生死交戰上的,如今卻不明不白地死在你們手裡。你說,本將軍是不是要一個交代。”
周知府給他目光逼視,又見劍鋒對著自己,早就骨子裡發寒:“本官、本官向將軍承諾……會把傷人者以及主謀者交給將軍,任憑將軍處置就是了。”
禹泰起淡聲道:“主謀?周大人是在說你自己嗎?”
“禹將軍!”周知府霍然起身。
禹泰起夏州王的稱呼不是浪得虛名,周知府自也有些忌憚禹泰起之威,他本是想息事寧人的,沒想到事態居然演變到這種地步。
周知府畢竟也是一方大員,且本朝文官向來瞧不起武官,是以他打心底也是輕慢禹泰起的。
如今他屈尊降貴、好言好語地陪了這半宿,卻換來如此對待,不禁也動了無名之怒:“禹將軍,我一直以禮相待,向將軍解釋,將軍竟然咄咄逼人,更拿出這禦賜寶劍來,莫非是想要要挾本官嗎?或者……難道你還想用這把劍,斬了本官的頭不成?”
禹泰起的手指輕輕撫過劍鞘:“這又何嘗不可?”
周知府倒吸一口冷氣,旋即冷笑道:“好個禹泰起,你果然是想擁兵自重、造反了不成?就算本官有罪,也還有吏部、還有皇上……輪不到你在這裡做大逞凶,來人!”
周知府一聲令下,外間知府衙門的差役一擁而入。
禹泰起抬眸掃過在場眾人:“這種陣仗,才是周大人原本想招呼本將的吧。”
圖窮匕見,周知府也不再遮掩:“禹泰起,是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敢對本官不利,就是造反,本官自然可以將你誅滅。”
“罰酒自然得有人吃,端看那人是誰,要誅滅本將,也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禹泰起輕聲說罷,拇指一動。
寶劍應聲出鞘的瞬間,禹泰起陡然起身,猿臂輕舒,劍鋒準確無誤地直指周知府的喉間。
他出劍起身,都在一氣嗬成間,周知府的腳都來不及挪出半步,便覺著喉頭一涼。
***
次日早上,整個濟南府的百姓還沉浸在睡夢之中。
城門才打開,就有一隊人馬衝了進來,急急地向著府衙而去。
但是除了府衙之人,外人卻並不知道,這偌大的府城,已經換了主人。
禹泰起出外之時,見在府衙的廳內立著三人。
其中為首者,身著灰色的錦袍,頭戴烏帕襆頭,雖然看似年紀不小,但臉色白淨並無髭須。
見禹泰起出來,他便上前行禮道:“禹將軍萬安,奴婢給您請安了。”
禹泰起聽了他的自稱,挑眉道:“你是何人。”
那人起身,揣著手微笑回答:“奴婢是從京內而來,因宮內羅昭儀娘娘有恙,格外想念小鹿姑姑,茶飯不思,藥石無效,太後一片疼恤之心,所以特命咱家日夜兼程趕路來尋將軍,希望將軍能夠體恤此情,讓咱家帶小鹿姑姑回京。”
禹泰起眼睛眯起:“你是京內欽差?”
那人又謙恭地笑了笑,抬手從懷中掏出了一麵金牌,雙手遞上:“將軍請看。”
禹泰起拿在手中細看,果是司禮監的腰牌無疑。
“不知將軍意下如何?”那人半哈腰地問。
禹泰起想到昨晚上那尾巴幾乎翹到了天上去的“欽差”,又看看麵前來使,瞬間窒息。
若此人才是京內的欽差,那昨晚上那幾個,又是何方神聖?
放眼天下,是什麼人敢如此膽大妄為、又有如此能耐,居然敢冒充欽差,偽造禦賜金牌?
最重要的是,那個女孩子到底落入了什麼人的手中。
一念之間,禹泰起幾乎將手中那麵腰牌生生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