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不能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手上掉了東西也不知道。
她呆呆地瞪著那小太監看了半天, 才反應過來似的,拔腿往前跑去。
身後, 那小太監看著仙草的背影, 輕輕地歎了口氣, 喃喃道:“真是的, 小鹿姑姑統共跟了兩個主子, 前一個徐太妃娘娘給賜了毒酒死了, 現在這位昭儀娘娘又橫死……難道是八字相衝,或者妨主嗎?”
仙草飛跑往寶琳宮,才到半道, 卻見有許多宮女太監也正慌裡慌張的,交頭接耳, 顧盼張望,卻並不是往寶琳宮。
仙草驀地醒悟——那小太監說是落水身亡, 又見眾人目光所視……赫然正是禦花園的方向。
***
禦花園的清晏湖旁邊的石舫內,除了太醫外, 還有方太妃跟江水悠, 並幾個宮女太監。
除了方太妃跟江水悠,每個人的臉色都惴惴不安, 甚至連向來遇事不慌的江水悠此時此刻, 麵上也掩不住驚異之色。
當急促的腳步聲從外傳來的時候, 江水悠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轉過頭去。
果然, 是一道身影倉皇而急促地衝了進來。
羅紅藥已經給挪在了榻上, 渾身**地,臉色雪白,濕透的頭發貼在臉頰上,她靜靜地躺在榻上一動不動,仙草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還以為她隻是暈厥了。
如果不是這幅渾身濕透的樣子,完全就是睡著的模樣,如此恬靜祥和。
然而事實是,紫芝跟寧兒跪在旁邊,一個手捂著嘴忍著淚,一個低低地哭泣著。
若非這個,隻看羅紅藥的話,仙草幾乎就覺著小太監那句話是誤傳的了。
但就算如此,心裡仍舊存著一絲希望,仙草呆呆地挪步往前細看,試著喚了聲:“昭儀?”
卻見羅紅藥仍是閉著雙眸,但是唇角卻依稀上揚,竟如同在微笑。
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果然!羅紅藥的臉上,竟是微笑的模樣。
“昭儀?”仙草提高了聲音,她撲到跟前,想將羅紅藥叫醒。
江水悠張了張口,卻又沒有出聲。
方太妃在旁邊坐著,眉頭緊鎖,見仙草並沒有按照規矩先行見禮,可是畢竟事情非同一般,倒也罷了。
旁邊的太醫低著頭,無法出聲。
地上跪著的寧兒拉著仙草,上氣不接下氣地哭道:“小鹿姑姑,是奴婢該死,奴婢沒有看好昭儀娘娘!”
仙草的眼中已經模糊了,方才她的手緊握住羅紅藥的胳膊那一刻,她的心也跟著冰涼了。
羅紅藥的手臂很冷,如同大熱天握冰的感覺,那是一種人死後自帶的陰冷。
但她的笑還是這樣溫柔……
仙草有點喘不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仙草才道:“這是怎麼回事?”
寧兒啜泣說道:“因為天熱,昭儀想出來乘涼,快走到清晏湖的時候,又說口渴,讓奴婢回去拿些香飲,說自己會在這裡等著,誰知奴婢拿了香飲回來,卻發現昭儀不見了……”
那時候寧兒左顧右盼,以為羅紅藥自己找了個地方乘涼去了,便且走且尋,來到這石舫外試著叫了兩聲,無人應答,她轉身正要走開,無意中卻發現水裡飄著一條眼熟的帛帶。
仔細再看……驚心動魄。
寧兒說著掩麵大哭:“是奴婢該死,奴婢不該離開昭儀身邊的。”
“好好的昭儀怎麼會落水?你說清楚!”仙草瞪著她,眼中的淚隨著動作紛紛跌落。
寧兒搖頭哭道:“奴婢也不知道。”
仙草睜大雙眼。
此刻紫芝哽咽著說:“聽太監說救起昭儀的地方有塊大青石,想必是昭儀想要玩水踩在石頭上,才不慎跌落的。”
仙草呆呆看她。
方太妃在旁看到現在,見仙草隻顧詢問寧兒跟紫芝,並沒有看自己一眼,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
“鹿仙草,”方太妃蹙著眉頭,輕聲說道:“昭儀身亡自然非同小可,此刻太後跟皇上隻怕都得知消息了,這件事本宮當然會著人仔細調查,該追究的一定會追究,你就不必先操之過急了。”
仙草抬頭。
江水悠從旁道:“太妃說的對,小鹿姑姑畢竟之前伺候過羅妹妹,跟她感情非比尋常,所以一時情急也是有的。不過你放心,這件事太妃會替羅昭儀做主的,何況太後跟皇上也甚是疼愛昭儀呢?一定給她一個交代的。”
才說到這裡,就聽見外頭又有腳步聲響,原來是顏珮兒跟延壽宮的曹嬤嬤一塊兒來了。
曹嬤嬤先走上前,一眼看見榻上的羅紅藥,忙先回頭道:“婕妤不要入內了。”
顏珮兒正要進門,聞言止步:“嬤嬤,怎麼了?”
曹嬤嬤道:“婕妤還是先回延壽宮去吧,這裡有些不乾淨,彆衝撞了。”
“難道、”顏珮兒微白了臉色,遲疑著問:“是羅昭儀真的出事了嗎?”
曹嬤嬤點點頭:“太後也忌諱這些,所以婕妤就彆進來沾染了。且去吧。”
顏珮兒擰眉往內看了眼,一來曹嬤嬤就擋在門口,二來她還未上台階,未進石舫,自然看不清裡頭情形。
無意中卻正看見站著的仙草。
兩人目光一對,顏珮兒蹙著眉峰,眼帶憂鬱地轉身去了。
曹嬤嬤見她走了,才轉身進內,先向方太妃行禮。
方太妃卻敬重她是太後身邊的老人,已經站起身來:“是太後派嬤嬤過來的嗎?”
曹嬤嬤道:“回太妃,太後聽說消息,不肯相信,就叫老奴過來看看,正好婕妤也在太後身邊,便央求跟著過來了。”
方太妃歎道:“真是咄咄怪事,青天白日的,羅昭儀竟然落水身亡。方才太醫已經診過了,的確是胸腹積了水,窒息嗆咳而死。”
曹嬤嬤上前,仔細打量了羅紅藥半晌,失聲歎道:“可憐見兒的,太後前些日子還說羅昭儀身子好了,終於可以侍寢了呢,因為她這幅好相貌,人又心善,太後也偏疼惜她些,怎麼卻竟然這樣沒福。”
方太妃眼圈微紅,忙掏出帕子:“可不是這樣說嗎?”
曹嬤嬤歎息數聲,細看羅紅藥片刻,詫異著又問道:“怎麼羅昭儀的神態,卻好像是在笑一樣?”
方太妃拭了拭淚,道:“我們方才見著,也覺著怪的很,可又不知道怎麼樣。”
曹嬤嬤轉頭看太醫:“太醫怎麼說呢?”
兩位太醫得了消息,飛速趕到,竭力為羅紅藥控水,卻終究回天乏術,他們知道羅昭儀也是皇帝深寵之人,正在惶恐,見太後的人詢問,忙躬身道:“微臣們也看不出所以然,原本溺水的人,多半都是滿麵驚恐,所以死狀……咳,會有些可怖的,但是昭儀這樣的情形,真真的聞所未聞。”
太醫說話的時候,仙草站在旁邊,一言不發,淚水卻如同泉湧一樣,無法斷絕。
她想再看一眼羅紅藥,但是眼前卻一片模糊,隻趁著淚流出的片刻,才能看見她含笑如生的溫柔可憐麵龐。
***
皇帝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趕到,因為此刻皇帝並不在宮中。
今日正是京城內國子監正殿修葺完工,又在太學街上新起了一座牌樓,皇帝親臨國子監,觀其盛況,並嘉許眾教授、監生等,其中蔡太師,禮部跟吏部眾人,京城內王公侯爵等儘數陪同。
雪茶自然也是隨行左右,見皇帝所到之處,眾人躬身山呼萬歲,簇擁著趙踞,猶如眾星拱月。
正在高興,外間卻有宮內的飛馬而至,在牌樓之外的街頭翻身下馬,無法上前。
原來皇帝親臨非同等閒,所以這太學街都非封住了,不許閒人走動,又有宮內禁衛們兩邊站著防備。
因見來者是宮內的服色,其中一名禁衛副官上前,詢問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