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勉強吃了半碗就罷了。雪茶叫人收拾了去,打量著她的臉色,忖度了片刻,便道:“你……知道紫芝跟那寶琳宮的寧兒一塊兒給收押了嗎?”
仙草道:“知道。”
雪茶歎氣:“這紫芝也是個倒黴蛋,本以為出了尚衣局去寶琳宮,無波無瀾的總要享點福了,沒想到偏偏淑妃出了事……如今又半死不活地給關押起來了。”
仙草斂神道:“等昭儀的事情查明白了,應該不至於為難她們。”
“誰知道呢,”雪茶嘀咕,“如今看皇上的反應還算平和,就怕是如同當年紫麟宮一樣……那就不僅僅是一個紫芝跟寧兒了。”
雪茶說完後,又看仙草道:“如果、我是說如果皇上真的不饒紫芝,咱們怎麼辦?”
仙草一怔。
雪茶道:“我沒有彆的意思,隻是覺著紫芝是徐太妃娘娘的舊人,又是才給調去了寶琳宮不多久的,事發的時候她也不在娘娘身邊,這豈不是平白的飛來橫禍嗎?”
仙草道:“你是想向皇上求情?”
雪茶忙點頭:“你覺著怎麼樣?能不能?”
仙草想了片刻,道:“你彆急,照我看皇上心裡也該是有數的,一時半會不至於對她們怎麼樣,你若貿然提起來,反而不好。”
雪茶本就想問她的主意,聽仙草這麼說,才道:“那好,咱們就再等等。”
仙草見他鬆了口氣的模樣,心中轉念:“是不是紫芝……傳了消息讓你給她求情的?”
“這倒沒有。”雪茶否認,“是我自個兒掛念著罷了。”
等送走了雪茶,喝了湯藥,仙草躺回了床上,把今日的種種經過在心中想了一遍。
本來不肯回想羅紅藥的麵容,但總是避不過,她溫柔的笑臉就如同初春的陽光,溫柔而撫慰,也令她加倍的痛苦。
在這種痛苦的驅動下,熬了半宿,竟也毫無睡意。
眼見更鼓將到子時,仙草終於翻身下地,穿了鞋子往宮外走去。
上弦月如鉤,在宮殿的頂上明晃晃地懸著。
雖然是夏夜,但此刻穿過宮苑的風卻依稀透出了幾分冷颯。
仙草往皇帝的寢殿看了眼,依舊的燈火通明,心想皇帝必然還在伏案奮筆疾書,她悄悄地出了乾清宮,宮門口的小太監見是她,也並未攔阻。
仙草本來想去寶琳宮的,但是走到半道卻改了主意。
她轉去關押犯人的內務司,門口的守衛當然認得是仙草,因為她在乾清宮當差,身份不同先前,所以隻客氣地說因為時間晚了,叫她明日再來。
仙草纏了半晌,對方隻不肯通融。
無奈之下她隻得先行轉回,心中籌謀著明日再做打算。
寶琳宮的宮門口上懸著白幡素劄,隨風飄蕩,打老遠就看的分明,像是一種殘忍的提醒。
正殿內則陳列著羅紅藥的棺槨。
仙草來到的時候,殿內的小太監宮女們身著素服,勞累了一天,此刻累困交加,紛紛地正低著頭打瞌睡,一時沒有發現她進門了。
隻有門口的一個小太監看見,忙要行禮,卻給仙草揮手製止,叫他自退了。
仙草到了內殿,先往銅盆裡加了些紙錢。
銅錢沾火,飄然飛舞,化作一團火光,像是流星閃爍於天際,瞬間又化作灰燼。
仙草燒了紙,又起身道桌前拿了金剪刀去剪燭心,添香油。
她有條不紊地做了這些,才要再加一炷香,耳畔突然聽到極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仙草隻當是宮人有事,不料才將香火插好,又聽外間沉聲喝道:“都退下。”
竟似是雪茶的聲音。
仙草一驚之下,依稀聽到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她顧不得躲閃,忙就地蹲了下去,同時小步挪到旁邊垂落的幔帳底下,貓腰鑽入。
刹那間,有道軒昂挺拔的影子出現在殿門口。
而殿內的眾人也給驚醒,在雪茶的嗬斥下,紛紛退到了殿外。
仙草驚魂未定,從幔帳裡偷眼往外。
明亮的燈影下映出一張俊美無儔的臉,皇帝身著素服,盯著正中間陳放的棺槨,緩步而入。
仙草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皇帝不是不來看羅紅藥的嗎?為什麼……偏這個時候來了。
胡思亂想中,趙踞徑直走到了羅紅藥的棺槨旁邊。
棺木之中的紅藥,已經換了妃子的裝束,更是端莊尊貴,不可言說。
躍動的燭光底下,照出她楚楚動人無可挑剔的容貌,加上她臉上的溫柔的笑意,讓見到這幅場景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懷疑,淑妃娘娘隻不過是沉浸於甜睡之中而已。
趙踞低頭打量著自己的妃子。
但漸漸地,在看著羅紅藥的時候,皇帝的眼前又浮現另外一張臉,那是一張因為服毒而顯得極為蒼白的臉,嘴角的血漬如此刺眼。
像是有人在皇帝的心上狠狠擊了一下,提醒他那難以淡忘的過往之痛。
“朕不是不來看你,”皇帝喃喃的,“隻是因為……太清楚的知道,就算是看了又怎麼樣?”
看一眼也好,看一萬眼也罷,都隻是徒勞。
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隻能站在原地,身不由己地目睹一切。
如此而已。
再傷心欲絕有什麼用?
他討厭看見死人,尤其是在這後宮內,總會讓他輕而易舉地想起當初他看見那個人身亡時候,那股令人絕望的無力感,跟毀天滅地似的狂痛。
燈光的躍動中,皇帝的雙眼也有些光芒閃爍。
終於他抬手,在羅紅藥的發冠上輕輕掠過:“你去吧……”
長指抬起,扶著棺槨。
趙踞凝視著羅紅藥秀美絕倫的臉,笑的溫柔而薄情:“下輩子彆來皇家,也彆到朕身邊了。去找個知你疼你的如意郎君,過一生安安穩穩的俗世煙火吧。”
仙草怔怔地聽著,原先的緊張驚悸不知不覺中竟消散無蹤。
皇帝說罷走到火盆前。
他俯身抓了一把紙錢扔在盆中,刹那間火焰吞噬紙錢,如同火翼的蝴蝶亂飛。
“哦,對了,”趙踞看著那轉瞬即逝的璀璨,輕聲道:“你去了地下,要是見到了那個人,替朕跟她說一句話……”
皇帝若有所思的,嘴唇翕動,最終卻又意義莫名地一笑:“罷了,興許你見不著,何況朕……還是想親口對她說。”
正欲起身走開,皇帝的目光轉動,突然看見供桌上的三炷香,新鮮的香頭兒,明明滅滅。
皇帝的眼神開始變的銳利,他不動聲色地把殿內飛快地掃了一遍,目光落在旁側的幔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