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對上她明亮清澈的眼睛,刹那間竟有些心慌,道:“你這麼看著我乾什麼?”
仙草說道:“你方才沒有告訴他,是對的。”
紫芝的唇角一動,似乎將要露出一抹冷峭的笑,卻又打住:“是嗎?你是為了保住你自己的小命,還是真的為了皇上著想?”
仙草默然看了她片刻,拉著她往內走去,左右張望,找了個空曠些的角落住腳,她靠著牆邊緩緩坐下,見紫芝不動,便將她拉了一把。
紫芝搖晃一下,也隨著慢慢坐了。
兩個人肩膀靠著肩膀,仙草低低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紫芝眉峰微動,不答反問:“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兩個人跟打啞謎似的,彼此心裡卻通明一片。
仙草將頭靠在牆上,微微仰頭,閉上雙眼。
心底刹那間出現許多荒唐不堪的場景。
她恨不得全部絞殺毀滅殆儘的過去。
半天,仙草才說道:“算了,不管怎麼樣,這件事情是絕對不能提起的。你剛才沒有說,應該也知道這其中的輕重吧,倘若是說出來……不管對、對太妃,還是對皇上,都……”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抬手揉向額頭。
紫芝原本垂著頭,在聽到她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卻轉過頭來看向仙草。
望著仙草揉額角的動作,驀地想起方才她走過來抱著自己的臉的情形。
以及……當初仙草在寶琳宮當差的時候,自己無意中看見她窩在火爐邊上的姿態,還有她以為是小宮女進來時候的那種慵懶自若的回答……
明明知道不可能,心裡仍是掠過一個驚世駭俗的想法。
心在亂跳,甚至連眼皮都按捺不住地也在隨著狂跳。
紫芝幾乎就想問出口,卻又無法開口。
那怎麼可能?簡直荒謬至極!她在心中如此告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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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片刻,仙草道:“你原來……一直都因為這件事耿耿於懷嗎。”
紫芝垂了眼皮。
有一些話,原本都藏在心裡,此時此刻,心裡卻又有一種奇異的衝動,想要說出來。
紫芝喃喃道:“原先我聽說你自殺殉主,倒也罷了,誰知道竟沒有死,又去了冷宮。我心想這也算是報應,你死在冷宮裡就算了。可誰又能想到,你竟又去了淑妃身邊兒……”
當時她在浣衣局裡,本來也認命一生,想要死在那裡就是了。
但是……
耳聞仙草一步步地登天而行,她心裡突然生出了極大的憎恨跟怨憤,不甘。
憑什麼,紫麟宮昔日的人都死了,或者說,都給她害死了,她卻反而若無其事地,開始成了皇帝麵前的“紅人”。
所以紫芝才拚命找了個機會接近雪茶,因為她知道雪茶是個念舊而單純的性子,心裡必然記得她舊日的好兒,既然見了她,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把她從浣衣局裡救了出來。
她果然如願以償地去了乾清宮。
也跟仙草見了麵。
誰知見了麵兒才發現,這隻小鹿,跟以前好像不大一樣了。
究竟哪裡不一樣,紫芝也不耐煩去細想。
本來她心中煩透了仙草,也恨極了她,可正是因為幾次見麵兒,仙草對她卻是意外的真情流露。
當然,紫芝不知道那是徐憫對她的真情真心,可雖然不知道,心卻是給隱隱地打動了。
她不由地有些不忍。
後來,仙草得到了出宮的機會,紫芝“無意中”聽到皇帝說蔡勉安排了人在宮外埋伏,隻等仙草一出宮就將她殺死的事。
本來這對紫芝而言是件正合心意的,畢竟不用自己動手,就有人替她動手了。
可她思來想去,最終竟無法按捺。
所以才在最後一刻特去了寶琳宮一趟向羅紅藥通風報信。
經過了這些,本來紫芝自忖,她跟仙草興許就能“相安無事”下去。
可是讓紫芝沒想到的是,意外出在了皇帝身上。
趙踞因為對紫麟宮的莫名之情,屢屢傳她到跟前兒,問東問西。
趙踞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對於紫芝來說,這種朝夕相處,麵對皇帝時不時流露出來的溫柔的微笑,她委實的情難自禁,甚至隱隱地生出了一種錯覺:皇帝如此頻頻召見,興許也是對她有心的。
可當她終於鼓足勇氣、稍微向著皇帝表露一點心意,換來的卻是毫不留情地斥退。
在這種情形下,皇帝對於仙草的種種不同,就顯得格外的刺眼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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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芝說罷,想了想,自言自語般又道:“我本來都已經放下了,誰知道平地起波瀾。”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其實也不是紫芝所預料到的。
隻能說是意外生出了意外。
仙草看她微蹙的眉峰多了些傷感之色,略略遲疑後,仙草握住紫芝的腕子:“你、是指的淑妃娘娘的事嗎?淑妃……到底是怎麼死的?”
紫芝淡淡道:“你是不是想問,是不是我殺了羅淑妃的?”
仙草本想急欲知道真相,可此刻居然又有些膽怯。
此刻已經過了子時,再過一個時辰,天就亮了。
卻也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最寂靜的時刻。
兩個人卻絲毫睡意都無。
紫芝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天午後,那狂躁而悠遠的蟬唱。
那天紫芝雖借口身子不適在寶琳宮,實則給人叫去了禦花園。
她不知對方是怎麼知道自己對於皇帝的心意的,也許是從乾清宮的人嘴裡打聽出來的?
最可怕的是,那人連她對於仙草的嫉恨厭惡心理都一清二楚。
“其實我也替你覺著委屈,”那人笑吟吟地看著自己,輕聲說道:“明明都是徐太妃調/教出來的,你還是太妃的娘家人,論起才學,相貌,性情,哪一處不比小鹿姑姑強上百倍?任是個人都知道你比她好,你很該高她一頭才是,怎麼現在反而落得如此不堪的境地?可知宮內許多人都暗暗地嘲笑呢。”
紫芝自己當然最清楚。
當初給從乾清宮罰去了尚衣局後,那些宮女嬤嬤們何其的牙尖嘴利,見她從高處跌下,自然處處欺辱詆毀,更加上仙草在宮內風生水起,這種天壤之彆的對比,自然更添了無數的嚼舌談資。
那人見她垂著頭,便又道:“我知道你是個有心氣兒的,不忍看你一味的委屈、屈居人下。其實不必說你,放眼這宮內,待見小鹿姑姑的又有幾個?太後討厭她討厭的跟眼中釘肉中刺似的,隻有皇上才把她當個寶。”
她走到紫芝身旁,輕聲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可以幫你一把,讓你站起來,飛上枝頭……從此不必再看彆人臉色,給彆人壓著。”
紫芝的心突突亂跳,就如同一個極大的誘惑吊在眼前,讓她無法拒絕:“當真?”
那人一笑:“當然了。隻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我便能遂了你的心願。畢竟你的樣貌性情都是上上,其實比起那些王貴人、陳美人之類的也還毫不遜色呢,隻要我多替你美言幾句,再加上太後一句話,不就成了?”
紫芝道:“那你要我做什麼?”
那人道:“就像是我方才說的,隻要拔去了那個眼中釘,一切自然好說。”
“拔去眼中釘?”紫芝先是微怔,繼而脫口道:“你是說……除掉小鹿?!”
“噓……”那人向著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誰知就在這時候,石舫外傳來了一聲異動。
站在門口的一名嬤嬤見狀,忙探頭看了眼,回頭低聲道:“是羅昭儀。”
那人皺了皺眉,可是神情卻並不怎麼慌張,反而輕輕地看了紫芝一眼。
紫芝已經有些張皇失措了。
羅紅藥跟仙草是最好的,若是兩人的談話給羅紅藥聽見,她必然不依不饒,若是告訴了仙草……或者告訴了彆人,比如皇上……
正六神無主的時候,那人溫聲道:“你還不去?”
紫芝一怔。
那人道:“你要是連安撫住羅昭儀的本事都沒有,那麼我就不必再跟你多說彆的了。”
說了這句後,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石舫的船尾而去。
那嬤嬤遂緊緊跟上。
紫芝目送那藕荷色的裙擺消失眼前,如大夢初醒,慌忙回頭出了石舫。
抬頭之時,正看見羅紅藥急急地往前而行。
紫芝屏息,旋即叫道:“昭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