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踞喝命站住, 仙草隻得止步。
皇帝走到她身邊,捏著她下頜令她抬起頭來:“人家經過事情, 都是吃一塹長一智, 你倒好,膽子像是越發大了?”
仙草的目光無處可去,終於落在少年的臉上。
心裡的傷還在沙沙地痛, 先是羅紅藥,後是紫芝,連自詡無所不能的她,幾乎也有些扛不住了。
略有些惘然地問:“皇上還有什麼話吩咐嗎?”
趙踞打量著她:“你好像忘了你的身份,你是乾清宮的掌事女官,現在是要去哪裡?”
仙草聽了這一句, 驀地又想起高五說的:“彆忘了你的身份。”
強行把湧動的心潮按捺下去, 半天, 仙草終於說道:“請皇上恕罪,奴婢一時情急忘了分寸。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你……”趙踞喉頭動了動:“你就給朕在這裡站著伺候!”
她半垂著眼皮, 溫聲道:“奴婢遵命。”
趙踞一愣,仿佛沒料到仙草會如此乖順。
皺眉看了她片刻, 皇帝終於鬆手, 轉身重回到了長桌之後。
他翻看了兩本折子, 卻有些莫名地心神不寧。
抬眸看一眼旁側侍立之人, 她卻心無旁騖的, 站立的姿勢也很標準, 連讓他挑刺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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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紫芝自儘那日開始, 仙草一連喝了兩日的苦藥。
她本想說自己沒什麼病,但太醫卻當作一件大事似的,每次送藥還都是親自捧了來,又特再給她診脈。
看著太醫無比凝重的臉色,仙草甚至懷疑雪茶是不是傳錯了話,把自己一時的身子不適說成了得了什麼絕症之類的。
這日,眾人在寶琳宮守製過後,吃了素齋,各自回宮休息。
路上,手中拄著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馮采女格外的引人注目。
江水悠正跟顏珮兒一塊兒走,看著馮絳狼狽的樣子,便走到她跟前兒,溫聲道:“妹妹這是何苦,我已經跟太後跟太妃娘娘稟告過了,妹妹有傷在身,大可免除守製的規矩。”
馮絳站住腳,微微弓著身子,道:“多謝江昭容的好意,隻不過我也想向著淑妃娘娘儘儘心罷了,免得晚上做夢,淑妃娘娘去怪我。”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周圍幾個人都聽見了,何況近在咫尺的顏珮兒。
顏珮兒並未做聲,仍是那樣儀態萬方的端莊。
江水悠卻道:“妹妹,在宮內不要說這些會犯忌諱的話。”
馮絳道:“犯忌諱嗎?我隻知道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江水悠見跟她話不投機,便微微一笑,對顏珮兒道:“妹妹身子弱,我先送你回富春宮吧。”
顏珮兒柔聲道:“天氣炎熱,不勞姐姐,我自個兒回去就是了。”
馮絳在後麵看著兩人,冷笑說道:“江昭容真是識時務者,之前跟淑妃娘娘好的什麼似的,現在淑妃娘娘沒了,這麼快又找了個閨中密友啊。”
江水悠回頭笑道:“大家都是後宮姊妹,自然不必分出彼此,若是采女不嫌棄,也可以時常往我的平章宮內走動,大家亦可以自在地說些體己話。”
馮絳嘖了聲:“我這種下裡巴人,怕是看不懂江昭容的陽春白雪,不必了。”
馮絳回到了自己的合慶宮,跟隨她的嬤嬤道:“如今不比才進宮時候了,行事倒也不必再這般,而且這江昭容看著像是個極聰明的人,又何必跟她對上呢?”
馮絳窩在太師椅裡,道:“虛者實也,實者虛也,我若不跟她對上,彆人怎知道我跟她不對付呢?”
嬤嬤啞然失笑:“是奴婢多慮了。”
馮絳撫著下頜道:“也不知道鹿仙草現在怎麼樣了,先前叫她過來,她也不曾來。”
嬤嬤道:“采女有話吩咐她?當初進宮的時候,蔡太師倒是說過,若是有什麼為難的事情,大可以吩咐這鹿仙草,說她是最機變狡黠的。”
馮絳“嗯”了聲:“隻要她是站在我們這邊兒的,不管是我幫她,還是她幫我,自然都好商量。”
嬤嬤笑道:“很是,隻不過,之前那紫芝指認了鹿仙草的事,也不知真假,若是假的就有意思了……還把顏婕妤牽扯在內,可惜紫芝就那麼死了,倒是死無對證。”
馮絳道:“不必著急,隻怕她比我們更急呢。”
正說話,外間道:“小鹿姑姑來了。”
馮絳笑道:“咦,說曹操曹操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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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紫芝服毒,宮內便把羅紅藥身死,定在了失足落水上。
而紫芝之事,也並沒有大肆張揚,隻低調處置了。
因為這些,這個端午節,宮中並不似以往般熱鬨。
而隨著天氣漸熱,內務司也開始準備避暑事宜。隻是因為太後身子一直不好,皇帝又公務纏身,因此日期尚未定。
這天在延壽宮,太後正召見京城內進宮守製的國公夫人,尚書夫人等眾誥命,方太妃也在旁陪坐。
大家提起淑妃,不免交口稱讚,又讚皇帝的聖明,因為淑妃出事,皇帝下旨赦免了給流放的羅氏族人,並命地方官員安置了她的父母。
也算是告慰了羅紅藥的在天之靈。
說話間,眾人又讚起太後身邊的顏婕妤,話題轉開,太後跟眾人的臉上才又露出些笑意。
正說話間,外間道:“江昭容到,馮采女到。”
果然,江水悠跟馮絳兩人一前一後進內,行禮賜座。
顏太後問道:“你從哪裡來?”
江水悠道:“臣妾先前在寶琳宮內,往延壽宮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了馮采女。”
顏太後點頭,又瞥馮絳一眼。
馮絳雖然也跟彆人似的按部就班前來請安,但是很少在閒暇時候特意過來,倒是讓太後有些意外。
在場的眾誥命等也早就聽說了這位將門虎女,如今見了真容,瞧著果是個明豔過人的,一時都嘖嘖稱奇。
隻是大家又都知道太後不是很待見馮絳,所以也都克製著並沒有儘情誇獎。
太後恨不得馮絳趕緊離開,正思忖著如何不露聲色地讓她走,馮絳卻笑道:“太後怎麼不問我從哪裡來呢?”
太後勉強道:“那你又是從哪裡來?”
馮絳道:“臣妾方才去了禦花園的清晏湖。”
太後臉色微變,在場眾人也都鴉雀無聲。
江水悠咳嗽了聲:“妹妹怎麼這會兒又去那裡?”
自打那件事後,這清晏湖左右就成了禁地,極少有人敢往那裡走。
馮絳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先前聽人說,自打淑妃出事後,那湖畔時不時地會有哭聲傳出來,我不信,所以特去看看。”
最近宮內的確有些這樣的流言,但都不敢明麵上傳揚,沒想到馮絳當眾大喇喇地說了出來。
刹那間大家都有些不寒而栗。連那些誥命夫人也都麵露惶恐不安之色。
顏太後皺眉:“你又來胡說了,還不打住,免得叫人笑話。”
馮絳道:“太後多慮了,這有什麼可笑話的,我這一去,可是大有收獲啊。太後反倒要感謝我呢。”
大家又都驚奇起來,太後也問道:“我謝你什麼?”
馮絳道:“方才我去那裡,果然好像聽到有哭聲,我追著那哭聲過去,給我捉到了……”她環顧周圍,見眾人都是緊張神色,才道:“一個人。”
大家都鬆了口氣,太後道:“什麼人敢在那裡哭?”
馮絳道:“我正要跟太後說這件事兒,在那哭的人告訴臣妾,原來是她因為淑妃之死心裡不安,所以常常到湖邊拜祭淑妃的。”
“不安?有什麼不安?”顏太後皺眉,尤其是當著眾家誥命的麵兒,很不自在:“怎麼又提起這件事了,這不是已經完了嗎?那個作怪的宮女,也都已經服毒自儘了。”
馮絳笑道:“太後容稟,雖然那宮女已經死了,可是據臣妾所知,她臨死之時好像說過,羅淑妃娘娘並非她所害,可是跟她脫不了乾係之類的話。是不是,太妃娘娘?”
方太妃臉色一變。
當日方太妃跟曹嬤嬤,高五都在場,紫芝喝下毒酒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想殺羅昭儀”,那時候她正是神智清明,口齒清晰的時候,不像是後來。
何況當時還有彆的宮人在場。
在場的眾誥命都不知此事,聞言便都看向方太妃。
方太妃隻得說道:“她似乎是說過這一句,當時情形太亂,我也幾乎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