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珮兒驀地回首, 卻見身後七八步之遙, 幔帳之下站著一人。
明黃色的身影,負手玉立, 器宇軒昂, 竟正是皇帝。
有那麼瞬間, 顏昭儀的臉上閃過一抹張皇失措的表情, 但她卻又很快意識到現在並非慌張的時候。
“皇上……”顏珮兒屈膝迎駕, 低眸垂首, 迅速地調整臉色。
但是她的心卻在不安地怦怦亂跳,暗中揣測皇帝是否聽見了,又聽見了多少, 亦或者……
顏珮兒琢磨仙草的反應:到底是鹿仙草一人所設的圈套, 還是他們串通了起來故意的?若真如此,那就表示皇帝已經懷疑自己了, 這才是最糟糕的。
但是最後這一點,顏珮兒卻是多慮了。
仙草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而且趙踞這人也並不是個可以隨意擺布的,今夜所為,她隻有一個同夥:就是雪茶。
雪茶負責引顏珮兒到內殿等候,又負責在外攔擋皇帝,撿著合適的時機請皇帝進殿,雖看似輕鬆, 實際上做起來卻很有些難度。
幸而雪茶在關鍵時候還是很靠得住的。
趙踞緩步走到跟前, 眼神暗沉地掃了仙草一眼, 便又看顏珮兒:“你們方才在說什麼?”
顏珮兒道:“臣妾……”
她是甚是機變之人,這間不容發的瞬間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便垂著頭道:“小鹿姑姑方才跟臣妾說了幾句玩笑話,臣妾就也隨口回了她兩句。並沒什麼。”
趙踞哼了聲:“你大概還不知道,她是最會說笑的。隻是以你素日的性情,不像是個會當真的。”
顏珮兒道:“是臣妾一時失儀,請皇上恕罪。”
仙草在旁也不言語,雖然垂著頭,但時不時地會掃一眼皇帝。
此刻趙踞道:“你先退下。”
仙草行禮過後,一言不發地後退數步,轉身出外。
剩下趙踞一撩袍子,在龍床邊兒上坐了。
他靜靜地看著顏珮兒,也不做聲。
顏珮兒卻覺著呼吸有些困難,壯膽抬眸看他一眼,見皇帝麵無表情。
顏珮兒挪步上前,溫聲道:“表哥……你知道我的,方才小鹿姑姑有幾句話實在難聽,我才沒忍住。你可彆真的怪我呀。”她抓住趙踞的袖子,輕輕地搖了搖。
趙踞道:“你說是玩笑,但是人命之事,豈是玩笑,何況朕瞧你方才答的那句,卻不像是隨口說笑,倒像是逼急了之後真情流露。”
他果然聽見了,顏珮兒心頭一緊:“表哥……”
趙踞道:“你當朕真的不知道?”
顏珮兒愣住。
趙踞冷道:“羅淑妃是什麼性情,朕總也知道八/九分,她是最安靜不跟人爭吵的,怎麼會因為紫芝想要另奔高枝而動怒。你說的話本就有破綻。”
顏珮兒臉色微變:“表哥,我……我也不知道呀,又或者是我悟錯了,淑妃隻是不高興了而已……”
“你不用說了,”趙踞抬眸,眸色如寒冰般冷利:“假如沒有曹嬤嬤的這件事,以前這些事也就揭過去了。如今你身邊的人自己吐露出來,你再說彆的,不覺著可笑嗎?”
顏珮兒臉已經白了:“表哥,你懷疑我……你覺著我害了淑妃?”
“不是你親手所害,可是也跟你脫不了乾係,何況還有個不打自招的曹嬤嬤。”趙踞淡淡地說。
“表哥!”顏珮兒忍不住握緊趙踞的手臂,“不是我,我是冤枉的,曹嬤嬤她也是因為落水受了驚嚇才胡言亂語……”
趙踞抬手,顏珮兒往後一倒,幾乎跌在地上:“表哥!”
趙踞微微俯身,輕聲道:“因為你是顏家的人,朕不會追究你,至於那個曹嬤嬤……她自作自受也就罷了。朕隻希望你以後安分守己,不要再自作聰明。”
皇帝說罷霍然起身,負手往外而去。
顏珮兒從沒經過這樣的冷遇,一時淚如泉湧:“表哥,表哥!”
外間雪茶已經迎了過來,趙踞吩咐道:“送顏昭儀回宮,即日起降為美人,叫她在富春宮內禁足三個月。”
雪茶戰戰兢兢地答應了。
這一夜,原本病中的曹嬤嬤竟突然死在了富春宮,內務司的太監迅速處置了。
次日,曹嬤嬤“病死”,顏昭儀失寵受罰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宮中。
延壽宮內太後聞聽大驚,起初還不信是真。
太後起駕先趕往富春宮,進內卻見顏珮兒已哭的本是昏死,太後看著她淚痕滿臉傷心欲絕的樣子,心疼之極,幾乎也當即落淚。
太後詢問緣故,顏珮兒屏退左右,才跪在地上,哽咽道:“珮兒也是才知道,原來當初淑妃娘娘出事後,曹嬤嬤怕紫芝亂說話,那夜曾去過內務司,也不知道她做了些什麼,昨兒皇上好像知道了,皇上疑心我也參與其中,很是生氣。”
太後忙叫人扶著她起來,又抱入懷中道:“我的兒,不要哭,我是相信你的,至於曹嬤嬤,原本因為她做事乾淨利落,所以我才特意把她派到你身邊去伺候你,她倒是個忠心的,可惜忠心的有些過了頭,逾過主子去了,那天也是她攛掇著讓我儘快處置了鹿仙草,現在想想,必然是她打著什麼主意呢。”
見珮兒在懷中哭的哽咽,顏太後百般安慰,又說要親去乾清宮尋皇帝說話。
顏珮兒聞聽忙道:“太後千萬彆去,您一去,皇上必然知道您是為了我……必然更惱我。”
太後道:“難道我就忍氣吞聲了不成?如今曹嬤嬤已經沒了,她又原先是延壽宮的人,皇帝就算要連坐,也該連坐到我頭上才是,為難你算是怎麼回事兒?”
顏珮兒隻是攔著太後,見太後氣不肯消,顏珮兒擦擦眼淚,道:“其實比起珮兒自己的委屈,另還有一件事,太後卻是要仔細留心處理才好。”
太後詫異:“還有什麼事?”
顏珮兒道:“我隱約聽說,十四叔他好像要跟皇上討要那鹿仙草。那鹿仙草手中甚至有十四叔的隨身玉佩……太後……”
這話還未說完,顏太後整個人身形一晃:“你說什麼?”
顏珮兒忙給她捶背撫胸,道:“太後彆急,我也隻是聽說,太後倒要找個機會當麵問問十四叔,千萬彆叫他給人迷了眼睛心竅才好。”
顏太後離開了富春宮,整個人怒不可遏。
她恨不得立刻到乾清宮,先質問皇帝為什麼這樣對待顏珮兒,可又想即刻見到顏如璋,詢問他到底是中了怎樣的邪。
太後乘著鳳輦前往乾清宮,眼見乾清宮將到,卻有個小太監來報說道:“方才蔡太師進宮,現在正在乾清宮麵聖。”
顏太後一聽,勉強壓下心火,正欲先行回宮,身邊宮女突然道:“太後您看。”
顏太後隨之抬眸,她在鳳輦上,高高在上看的自然遠些,就瞧見在乾清宮的殿外門口處站著兩道人影。
其中一個太後一眼就認了出來,自然是顏如璋,而另一個卻是掌事女官的服色,兩個人站的很近,透著一股親昵。
太後心中升出不好的預感:“那個跟小國舅說話的是誰?”
宮女紅裳瞧了會兒道:“像是小鹿姑姑……”
太後頓時想起了先前顏珮兒跟自己說過的話,無法按捺胸中怒火:“去!去把如璋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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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如璋之前陪著皇帝退朝,才說幾句話,外間就報說蔡太師進見。
小國舅隻好先行退出。
天氣已經漸漸地轉涼爽了,秋風乍起,一掃夏日的燠熱,顏如璋沿著廊下往前而行,正將轉彎的時候,卻正見仙草帶了四名宮女從底下上台階而來。
顏如璋見她垂眉低眼目不斜視的,忙上前攔住她。
仙草抬頭看見他高高在上,便往旁邊挪開一步,不料顏如璋也即刻挪過去擋住。
仙草無奈道:“小國舅,我在宮內還有事呢……”
顏如璋道:“你停一停,我就幾句話。”
其他的宮女見狀,都忍著笑,低頭先回去了。
仙草隻得垂首站住:“小國舅有什麼話?”
顏如璋道:“你最近怎麼不太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