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完全放明, 司禮監提督太監率領一乾人等,從皇宮的太和殿到奉天門,文武樓,一路陳設肅立。
在清晨辰時將至之時, 文武百官們已經來至午門,自午門入宮。
但早在辰時之前,太師蔡勉就已經進了宮。
按照九錫之禮,蔡勉會給奉儀官引領,一路進太和殿內拜謝皇恩, 領受九錫。
在正式行禮之前, 照規矩,要事先去武英殿拜見皇帝。
兩名小太監頭前帶路,領著蔡勉往武英殿而行,身後又有四人跟隨。
蔡勉且走且留心周圍, 隨口問道:“皇上昨兒什麼時辰睡的?”
頭前的小太監道:“回太師,聽說皇上批了大半宿折子,究竟什麼時辰睡的, 奴婢們卻並不清楚。”
蔡勉突然道:“那太後呢?”
其中一個小太監道:“太後像是有些微恙, 昨兒半宿還傳太醫呢。”
蔡勉道:“太後竟是病了?那麼我倒要去看一看才好。”
兩個小太監不知他是玩笑或者當真,彼此遲疑對看的時候,蔡勉已經說道:“你們愣著做什麼?還不頭前帶路。”
小太監們道:“太師,皇上還在等候太師呢, 不如且見了皇上, 再去探望太後。”
蔡勉不以為然道:“距離典禮的時辰開始還早著呢, 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皇上若是責怪,有我在呢。”
兩人見他甚是堅持,隻得答應,後麵的一名小太監聽了,便先行去通知皇帝。
****
武英殿內,趙踞正等候蔡勉,誰知久久不至。
正在忐忑之時,小太監飛奔而至,告訴道:“太師聽說太後娘娘微恙,突然改道去了延壽宮探望。”
趙踞聞聽臉色大變:“太師怎麼知道的?”
小太監道:“是太師問了起來。”
趙踞揮手示意小太監退後,轉頭看向旁邊的顏如璋。
顏如璋自然也聽見了,道:“我即刻前去延壽宮。”
“你去又有什麼用?”趙踞擰眉道:“太師比我們先一步,倘若他發現了太後不在宮內……隻怕即刻就會疑心。”
顏如璋道:“千防萬防,想不到會有這種變故,早知道就不叫太後離開宮裡了。”
原來先前在蔡勉進宮的同時,顏如璋亦派了心腹之人,將太後悄悄地接了出宮。
畢竟今日所做的事非同一般,趙踞跟顏如璋自然豁出一切,但卻擔心若有萬一,或者有不防備的禁軍趁機騷亂,驚擾傷害到太後,所以便暫時將太後移出宮中。
本來這件事做的十分機密,加上時間又拿捏的很好,正在蔡勉進宮之時,料想絕對不會走漏風聲。
隻因為太後今日不露麵,所以隻稱是昨日病重,傳過太醫之類的話。
誰知蔡勉居然要去探望太後?這難道隻是他心血來潮?還是得到了什麼消息?
此刻趙踞跟顏如璋兩人麵麵相覷,各自心焦。
趙踞準備加賜的那九錫之一的五百虎賁軍,都陳列在武英殿外。
宮內各處禁軍部屬也都做了相應安排,殿內則有高五,譚伶等一些司禮監跟鎮撫司的高手埋伏護衛。
務必保萬無一失。
誰知道居然會在這節骨眼上,節外生枝?
顏如璋道:“太師這一去必然發現端倪,不如先發製人。”
趙踞道:“你難道要帶人去延壽宮拿人,貿然行動,反而打草驚蛇,而且這樣大張旗鼓,有害無利。”
顏如璋忙道:“那皇上要如何應對?倘若太師發現不妥,在宮中首先發難的話,誰勝誰負,卻不一定了,倒不如孤注一擲。”
這宮內的禁軍表麵上雖是歸皇帝統率,但事實上至少有一半是聽命於蔡勉的。
顏如璋雖然做了準備,卻仍無十足的把握。
這種事情按照他的設想,最好兵不血刃,一擊必成,如果真的打了起來,造成宮變,最後會如何,卻無人能夠知道。
趙踞環顧周圍。
終於他閉了閉雙眼,迅速做了判斷:“你在此處按兵不動,朕親自前去看看。”
“皇上!”顏如璋忙要攔阻。
趙踞道:“你放心,朕心裡有數。”
****
蔡勉來至延壽宮,卻見寢殿簾幕低垂,光線幽暗。
蔡勉微微詫異,躬身道:“臣參見太後。”
裡間賬簾垂落,傳來輕輕地咳嗽聲,依稀似有說話聲響。
頃刻,竟是江昭容走了出來,她含笑躬身道:“太師有禮,太師如何親臨?”
蔡勉道:“聽說娘娘身子不適,特來探望。”
江水悠看一眼內殿,小聲道:“太師有心,可探望就不必了……太後娘娘昨兒給風吹了,臉上都紅腫了,奇癢難耐,太醫說是一股邪熱,不能見人不能冒風,太後方才知道太師前來甚是歡喜,命畢竟今日是太師的大好之日,可太後實在無法親身恭賀,少不得,改日自然要請太師進宮,再好生地敘話道賀罷了。”
江水悠笑的甚是恭謹溫和,泰然自若。
蔡勉看著那垂落的帳幔:“是嗎?那就真是可惜,我本想在這大好日子跟太後敘敘話呢。畢竟我有今日,也是太後跟皇上的恩待,還想著讓太後跟我一塊兒去參加九錫之禮。”
江水悠見他不肯離開,又說出這話,心中暗暗著急。
正在此刻,卻聽到帳子裡響起汪汪的叫聲,一隻狗兒跑了出來,向著蔡勉狂吠不已。
這正是太後素日不離身的平安。
江水悠見狀道:“平安,不要亂叫。”但是平安哪裡理她,仍是向著蔡勉叫的狂烈。
這若是一隻平常的狗子,蔡勉早就一腳不知踹到哪裡去了。
但此刻蔡太師看到平安出現,心中狐疑地忖度。
突然在陣陣地狗叫聲中,是太後的聲音,有些沉啞而微弱地說道:“平安,回來。”
大概是因病的緣故,太後的聲音跟平常不大一樣,但說話的口吻語氣,分明就是太後。
平安聞聲果然乖乖地往內,從帳子底下鑽進去了。
江水悠見狀笑道:“這平安就是乖,從來最聽太後的話,這不太後一叫,它就乖乖地回去了。”
狗兒回到裡間,發出了親昵人的叫聲。
在狗子的低鳴之中,是太後咳嗽數聲,緩緩道:“太師雖是美意,可……咳咳……”
江水悠忙叫了聲:“太後……”轉身入內,勸慰聲傳了出來:“太後何必開口,這嘴上才好了些,待會兒喉嚨也又要癢了,這裡都抓破了……”
蔡勉聽到太後的聲音,又聽到江水悠這般說,那心慢慢地定了下來,因垂頭道:“既然太後果然病的厲害,那臣就不打擾了,等九錫禮完了後,臣再來探視。”
裡頭太後咳嗽連聲:“送……”
江水悠才又退出來,道:“臣妾恭送太師,另外臣妾也恭賀太師得加九錫,實在是無上的榮耀。”
蔡勉聽她說的恰合動聽,便笑看她一眼:“多謝江昭容,昭容善解人意,將來也不可限量啊。”
江水悠道:“那也是要多托太師的福。”
蔡勉含笑點頭,往外去了。
才出延壽宮門,就見皇帝急匆匆地走了來。
兩下遇見,皇帝臉色微變,蔡勉上前行禮:“皇上如何也來了?”
趙踞打量他神色,微笑道:“朕本在武英殿內等候太師,卻聽說太師來探太後的病,太師委實多禮了,倒是讓朕過意不去。”
蔡勉道:“太後的鳳體安康自然最是要緊,隻是無端端給風邪所侵,卻是怪異,不過等九錫典禮過後,想必宮內再也不會有這等邪祟了。”
趙踞見他如此說,便也大笑道:“誠如太師所言,太師的威儀所致,自然叫那些邪祟都望風而逃了,好吧,眼見大典的時辰要到了,朕同太師先回武英殿。”
當下君臣兩人且行且說,趙踞道:“朕因為今日的事,一連幾天沒有睡好,不知太師睡得如何?”
蔡勉一笑說:“不瞞皇上,臣也有些惶恐,近來有些少眠。”
“果然是君臣同心,”趙踞笑道:“怪不得見太師的印堂有些發紅呢,其實朕有些著急想見太師,為的是那加封詔書上一句話似不大妥當,所以想請太師幫忙參詳,畢竟這種盛事,丁點兒馬虎不得。”
蔡勉向來以筆墨出色著稱,聽趙踞如此說,便欣然同他回到了武英殿。
兩人從宮道之中談笑風生而行,宮中自然許多人都看見了。這些人之中也有蔡勉的心腹,見狀也各都安心,放鬆了警惕。
****
皇帝陪著蔡勉來至武英殿,命雪茶捧了一卷詔書過來,放在太師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