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是在替趙踞擔心。
蔡勉畢竟是權臣, 門生遍布天下,京城裡的勢力更是盤根錯節。
之前趙踞想要調一個五城兵馬司的官兒, 蔡勉的人尚且虎視眈眈。
幼主雖然強悍,畢竟年紀小, 勢單力弱,要去挑戰一個曆經兩朝的老臣,談何容易。
蔡勉特意把潞王喚入京中, 這已經隱隱地透出了另一種意思, 仙草不信趙踞不知道。
他既然能夠坦然命潞王入京, 自然早就做好了打算。
但再怎麼樣, 在仙草眼裡, 皇帝仍舊隻是個少年而已。雖然是極能乾的少年。
她希望他有所作為, 不被捆縛手腳,成為一代明君, 可又怕他失足落馬, 摔的頭破血流,甚至丟掉性命。
可仙草雖然看出了趙踞的所圖,卻又不敢泄露半分, 這些日子她思量此事,十分不安, 所以才每每地精神恍惚,魂不守舍。
此刻近距離看著少年皇帝, 望著他暗藏鋒芒的淩厲眼神, 仙草的心中在瞬間掠過一個念頭:如果告訴皇帝她已經知道了他的圖謀……皇帝會怎麼對待自己?
仙草垂下眼皮, 將少年的眉眼掩去:“奴婢知道,皇上做事自有章法,必然是謀定而後動的,為太師加九錫的盛舉,自然也是考慮多時,所以奴婢也跟雪茶公公他們一樣,盼著明日到來,也盼著皇上能夠在天下臣民麵前……大展宏圖。”
趙踞沉默地盯著仙草看了半天,才一笑道:“你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你如果總是像今日這般對朕,隻怕朕也舍不得再讓你離開。”
他的手微微一鬆,仙草趁機起身後退:“皇上身邊能人輩出,自然不缺奴婢一個,何況皇上也說過奴婢笨拙,經常惹您生氣,若是能打發了,且打發了便是。”
“你倒是想,”趙踞哼了聲,臉上不由自主又露出了平日裡戲謔時候的笑容:“你越是想離開,朕偏不許,等你什麼時候想死皮賴臉地呆在朕身邊兒的時候,朕才要一腳踹了你。”
仙草吐了吐舌:“既然如此,那現在奴婢就很想死皮賴臉地留在皇上身邊兒。”
趙踞笑起來:“好啊,這句話朕收下了,那你且安心地留著吧,彆再動輒想著這個心上人,那個心上人。”
仙草忍不住瞪向皇帝。
趙踞笑道:“怎麼,莫非冤枉你了?”
仙草不語。趙踞哼道:“彆當朕不知道,你不是曾經對人說過,禹卿是跟你兩情相悅的人嗎,怎麼突然間如璋又信誓旦旦地說,他才是你的心上人,你倒是有幾顆心?能給幾個人?又能容幾個人在心裡?人看著不大,心倒是野馬一般,你也不怕撐死。”
仙草給他一句一句說中了,心怦怦亂跳:自己像禹泰起撒謊說,小國舅是心上人,顏如璋從禹泰起那邊兒知道了,皇帝也知道了,不足為奇。
但是自己說禹泰起是心上人,回頭想想,自己似乎隻對羅紅藥一個人說過。
難道是羅紅藥先前告訴過皇帝?可是……這沒有道理,那皇帝又是從哪裡聽說的?
大概是看出仙草在狐疑,趙踞道:“行了,在這兒又嚼舌了半天,你趕緊下去吧。”
仙草忐忑地行了個禮,正要退下,趙踞又道:“等等。”
仙草回頭,不知他還有什麼吩咐。
趙踞說道:“你的身子……最近覺著怎麼樣了?”
仙草聽他提到這件事,忍不住臉上微微泛紅。
那一次她月信來了,皇帝不知情由,還以為她病重,對太醫大發雷霆。
事後她聽說,窘迫的無地自容。
雪茶更是將此視為天大的笑話,自那次後有好一段時間裡每次見了她,臉上都是似笑非笑的,弄的她越發窘然。
“回皇上,已經,已經都好了。”仙草回答。
趙踞看著她臉上浮現的一絲薄薄地櫻粉色:“嗯,好了就成了,朕可不想身邊有個病懨懨的,看著就不痛快,隻是如果有什麼不適,記得趕緊說,彆隻悶著。”
這人……真是越來越口是心非了,明明是有些關心自己,說出來的話卻仍舊帶刺兒。
仙草暗中歎氣:“那奴婢先退下了,皇上,要什麼時候安歇?”
趙踞道:“還有幾份折子要看。”
仙草掃了一眼桌邊上那堆積的奏折,將想要出口的話重又咽下:“皇上若是需要什麼,隻管傳奴婢。”原來她本是巴不得離開他身邊,但是今晚上,卻突然有些莫名不舍,假如皇帝開口,隻怕她會毫不猶豫留下來陪侍。
皇帝卻道:“知道,你去吧。”說這句的時候,趙踞的口吻莫名地有些溫和。
就像是無形之中有一隻手輕輕地在心弦上撥了一下,發出了嗡嗡地響動。
仙草深深呼吸,重又轉身,才邁出一步,趙踞卻又道:“等等。”
仙草詫異地回過頭來。
趙踞卻並沒有開口,又過了會兒,才道:“算了,你去吧。”
仙草看了少年半晌,終於轉身,她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向皇帝,皇帝卻並沒有再叫她“等等”的意思,仙草就這樣一步三回頭地退到了內殿。
雖然說是並沒近身伺候在皇帝身旁,這一夜對仙草而言,卻也算是個無眠之夜了。
她守著一盞燈,聽著外頭秋風吹窗,心中竟有種想法,想讓時間變得慢一些,不要來到那注定驚險而吉凶莫測的明天。
仙草本還預備著皇帝會叫自己,且又打心裡不願意睡。
枯坐了半個時辰後,突然想起當初在冷宮的時候,蘇子瞻曾經送了些書給自己,當時她正是裝拙的時候,且也忙的很,所以並沒有看,這會兒便犯了出來,卻有一本《小窗幽記》,當下一頁頁地翻看起來打發時間。
突然看見:“留七分正經以度生,留三分癡呆以防死。”簡直如同自己當下的寫照,隻不過那三分七分怕是要調轉過來了,不由啞然失笑。
又見寫:“花繁柳密處,撥得開,才是手段;風狂雨急時,立得定,方見腳根。”卻仿佛說的是皇帝如今的處境。
仙草看一會兒,默想一會兒,感歎一會兒,心緒千轉。
如此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麵前的蠟燭短了一大截,外頭仍舊毫無動靜。
仙草竟有些坐不住,於是把書合起來,起身往外走去,來至殿前往外看去,卻見皇帝依舊正襟危坐,好像心無旁騖地還在批閱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