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雪茶揣著手低著頭,也並沒有看見她。
如此,這一夜之間,仙草斷斷續續出來看了三回,直到寅時將至。
外間更鼓敲響,已經有太監進來請皇帝沐浴更衣,預備今日的九錫大典。
仙草聽到外頭的響動,早就跳了起來,想也不想便衝了出去。
殿內,皇帝已經自案前起身,又是一夜通宵,皇帝卻毫無倦色似的,精神抖擻地自桌後轉出來。
雪茶早吩咐小太監們將窗戶都打開,清冷的晨風一湧而入,將皇帝明黃色的龍袍吹的鼓蕩起來。
趙踞邁步走到殿前,緩緩地籲了口氣,迎著尚在沉眠中的夜色微微地張開雙臂。
頭頂的天色仍是暗暗深沉的墨藍,一輪極圓的明月懸掛在天際,光輝灑落,屋頂跟地麵上看來就像是鋪著一層薄薄地霜雪般。
皇帝的身影恰在乾清宮的門口,微微地明黃色竟透出些朝陽的顏色,寬肩細腰,身形矯健的仿佛將要騰空而起的真龍。
仙草出來的時候正看到這一幕。
她本是有滿腹的話想說,可是眼睜睜地看見這情形,卻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正在此刻,雪茶上前道:“皇上,怎麼又忙著吹風,留神著涼。”
趙踞回頭,還未開口,就看見前方才出來的仙草。
他的目光閃爍,望著仙草道:“你怎麼……”打量她衣著發髻皆都十分整齊的模樣,卻突然明白過來,她是一夜未眠。
刹那間,皇帝深沉如夜色的眸子裡閃過一道明亮的光芒。
仙草見趙踞已經看到了,便忙走出來幾步,行禮道:“參見皇上。”
趙踞道:“你沒睡?”
仙草勉強笑了笑:“是啊,今晚上不知為什麼總睡不著。”
雪茶在旁忍不住道:“睡不著怎麼不出來陪著皇上,讓想睡的人去?”
“放肆。”趙踞哈地笑了聲,抬手在雪茶的腦門上彈了一下。
雪茶忙捂著腦袋:“奴婢不敢了。”
仙草看著雪茶愁眉苦臉的模樣,便也笑了。
趙踞看著她宛然生輝的笑容,卻總覺著她的笑裡帶著一點悒鬱。
皇帝咳嗽了聲:“朕要去沐浴,你這是要跟著去嗎?”
自打仙草來到乾清宮,皇帝不知出了多少為難人的招數,但幸而並沒有太過分。
比如伺候洗浴這些事,皇帝從沒開口讓仙草親力親為。
此刻突然這樣說,仙草一愣,詫異之餘,麵露猶豫之色。
趙踞卻打量著她的臉色,嗤地笑道:“你還當真了,就算是你巴不得,朕可還嫌你的手粗呢。滾一邊兒去吧。”
趙踞說著,一甩衣袖,邁步將出門。
仙草忙道:“皇上!”
趙踞回過頭來。
仙草咽了口唾沫:“等、等皇上順利忙過了今日的事,奴婢……再伺候皇上。”
趙踞詫異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仙草低下頭去,沒有勇氣再說第二遍。
雪茶卻聽得明白,當下忍笑道:“皇上,小鹿說,今兒的事兒完了後,她再伺候皇上沐浴呢,今兒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說著便又狐假虎威地對仙草道:“皇上都說你手粗了,何況有我呢,哪裡用得著彆人。”
仙草正有些臉熱,才要順著雪茶的口風下坡,卻聽趙踞道:“既然你這樣勤勉,那麼朕倒要給你一個機會。”
雪茶跟仙草雙雙吃了一驚。
兩人心思各異,還沒開口,趙踞仰頭輕笑,轉身出門。
倉促中雪茶踹了仙草一腳:“你又沒伺候過皇上,粗手粗腳的彆弄疼了他,逞什麼能。”
仙草苦笑,又叮囑他說:“你快去跟著皇上吧……今兒的事非同一般,且記得、機靈點。”
雪茶不以為然地說道:“公公我是宮內頭一號的機靈人,用得著你說?”
兩人說到這裡,前方的趙踞止步。
然後皇帝轉過身來。
他看著仙草,眼中掠過一絲猶豫之色,竟道:“你、可相信朕……今日會一切順利嗎?”
仙草雙眸微微睜大,好像有一股力量扯著她的喉嚨,不許她發聲。
但是最終,仙草靜靜地說道:“我相信,一直都相信。”
她看著趙踞,微微一笑。
少年皇帝看著站在乾清宮門口的人,燈影下她的笑容,有一種超越熟悉的感覺,像是久違的什麼人,突然站在跟前,是那種看穿一切,篤定而無畏的笑容。
四目相對,半天,皇帝一點頭。
他什麼話也沒說便轉過身去。
夜色深沉,但黎明將至,就如同皇帝此刻心中亦是光明跟溫和的力量交織,如同初升的朝陽般蓬勃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