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茶看出了皇帝的心思,受驚匪淺。
除了逢年大節必要的祭祀之舉, 或者避暑、射獵等等, 皇帝出宮的次數屈指可數。
每一次出宮的日期都是提前月餘甚至數月定好了的,司禮監也早就事先籌謀預備妥當, 從來不曾像是今日這般竟是毫無準備,倉促突兀地便要離宮。
雪茶如何能夠放心, 又見皇帝負手往外疾行, 他便忙追上去:“皇上!這個萬萬不可啊!”
如今才拿下蔡勉不久,早上又才發生過蔡勉餘黨衝擊鎮撫司的突發之事, 皇帝若在此刻離宮, 凶險可想而知。
何況雪茶也知道皇帝是為了什麼要出宮,他無非是想找仙草而已,但是這會兒仙草十有八/九是離開京城了, 猶如魚歸大海。
天下之大,何處找尋?
“皇上!”雪茶想拉住皇帝又不敢,隻得緊隨著他,且走且說:“皇上就算要找人,隻吩咐秦將軍帶人去追便是了,皇上何必親自出宮?”
趙踞一言不發, 抬腿出了殿門, 誰知就在此刻, 便見殿門右手側來了一行人。
雪茶正忙著勸阻皇帝, 一時竟沒有發覺, 嘴裡還在焦急地念叨:“皇上, 皇上就聽奴婢一句話吧!”
皇帝卻停了步子,轉頭看向旁邊。
雪茶見狀轉頭,突然一驚,原來在旁邊徐步而來的一行人竟是太後,太後身邊兒隨行的卻是顏珮兒。
雪茶見太後來到,無端地寬了寬心。
如今這宮內,也隻有太後可以勸阻皇帝了。
果然,皇帝本是要下台階而去的,見太後來到,隻得先行止步,轉身等候。
頃刻間顏太後來到跟前兒,她含笑打量著趙踞,問道:“皇帝急匆匆的,這是要去哪裡呀。”
趙踞回答道:“沒什麼,聽說鎮撫司出了事,朕想親自去看看。”
太後笑的很是慈愛:“我當是為了什麼事兒呢,原來是因為這個,鎮撫司的事,不是如璋在料理嗎,又是宮外的事兒,亂糟糟,危危險險的,皇上就彆去了。”
趙踞道:“聽說蔡勉給關押鎮撫司一直都不安分,如璋也很是頭疼,所以朕想著趁機去見他一見。”
太後微微一怔,繼而道:“原來是這樣,雖然如此,可也不著急在今兒就去。明日後日都使得……皇帝跟我進殿,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趙踞見太後有意攔阻,心急如焚。
可如果直說要為了仙草出宮,隻怕太後非但不許他走,且更要生出彆的意外。
瞬間皇帝按捺心神,陪著顏太後重新返回乾清宮內,落座後問道:“不知太後有何事?”
顏太後掃了一眼周遭:“那鹿仙草已經走了吧?”
趙踞見她主動提起,眉頭一皺。
雪茶忙替皇帝回答:“回太後娘娘,小鹿已經離開了。”
太後點頭道:“嗯,那是個懂事又能乾的人,倒是不能總是把她看成以前的那個人……如今雖然她走了,倒也是她自己意願如此的。皇帝,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
趙踞垂了眼皮,不能做聲。
顏太後打量著他:“皇帝不高興了?”
趙踞似笑非笑地說道:“太後已經做主,朕還能如何呢?”
太後微微意外。
旁邊顏珮兒見趙踞臉色不太對,便含笑道:“我也是過來的路上才聽太後說的,其實太後已經挽留過她了,還想要讓她做表哥的後宮,誰知道她竟然意不在此,一直向著太後懇求說要出宮。”
顏太後聽到這裡,才也接口說道:“是啊。我本來以為她會選擇當皇帝的後宮,又擔心她害怕不敢答應,所以才放話告訴她,不管她要什麼,我都會成全她,誰知道她要的竟然正好相反,竟是要出宮呢?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我自然不能改口。皇帝……莫不是責怪我了?”
趙踞雖然知道其中也有些許彆情,但太後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如此特意解釋了一番,自己卻不能真的怪罪。
何況假如追究起來,到底是仙草自己的意願。
畢竟趙踞也深知,想出宮,一直都是她的想法。
怪隻怪自己,太小看了她,沒有想的周全。
皇帝本就是個極有大局觀的人,城府深沉,平日裡對彆人也極少大喜大怒,此刻略一忖度,便把心中的煩躁跟怒意壓下,隻向著太後一笑道:“太後說哪裡話?隻是朕想不到,太後還特意為了此事來親自跟朕說。隻派個人知會一聲也就罷了,本也不是什麼大事。”
太後見皇帝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總算鬆了口氣:“我因心想著,這鹿仙草對皇帝來說……畢竟是有些不同的。所以才要特意來跟皇帝說聲才好。”
皇帝雲淡風輕般道:“有勞母後操心了。她再怎麼不同,不過是個能乾些兒的奴婢而已,這宮內宮外要多少沒有?走就走了罷了,沒什麼要緊,太後若是無事,不如且先回延壽宮歇息,朕還是有些不放心鎮撫司那邊兒。”
顏太後見皇帝應對的滴水不漏,也真個兒相信他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一時欣慰道:“我就知道,皇帝不是那種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鬼迷心竅的。既然如此,皇帝想去鎮撫司那就去吧,我便不耽擱你的正經事了。”
太後說著起身,顏珮兒探手親自扶著。
太後握住顏珮兒的手,轉身要走的時候,突然又看向皇帝,柔聲道:“是了,之前你怪罪珮兒,如今過去了這許多日子,倒也該放過了,你瞧她最近瘦了多少?畢竟是一家人,皇帝也該疼惜疼惜她才好。”
趙踞看向顏珮兒,卻見她含羞垂頭,臉果然比先前略見了幾分清減。趙踞道:“太後不必擔心,等蔡勉的事情消停了,朕自有打算。”
說了這句,皇帝又特意對顏珮兒道:“你先陪著太後回去吧,好生照顧太後。”語氣裡透出幾分溫和體貼。
顏珮兒抬眸看向皇帝,眼波瀲灩:“表哥出宮,記得多帶些人,也務必要十萬分小心。彆讓太後跟我擔心……”
顏太後笑吟吟地看著他兩個人,隻覺著郎才女貌,簡直是天作之合。又見兩人之間如此融洽,便也眉開眼笑:“好了,咱們不耽擱他做正事了。走吧。”
當下扶著顏珮兒的手,出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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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踞送到乾清宮門口,目送太後一行人遠去,回頭對雪茶道:“你不必跟著,等朕回來。”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換了衣服臉色,方才在太後麵前的溫和淺笑早就不見了蹤影,就好像從春光和煦轉而秋風蕭瑟。
雪茶見他仍舊要去,無可奈何,卻又無法放心,便哀求說:“皇上,如今高五不在,就讓奴婢跟著皇上吧?”
趙踞回頭,不知為何心念一轉,就沒有做聲。
雪茶即刻知道他是許了,當下急忙跟上。
兩人才下了殿前的漢白玉台階,正秦統領帶人親自來迎,十幾個侍衛簇擁著皇帝,匆匆地往宮門而去。
皇帝又吩咐秦遠道:“即刻派個人去五城兵馬司,對於出城之人,一概嚴查。”
雖然雪茶說仙草早就出城了,但對皇帝而言,卻仍舊抱著一線希望。
當下有一名侍衛前去傳旨。
皇帝一行人打馬越過長街,直奔東華門。
經過城門之時,雪茶詢問城門守衛:“瞧沒瞧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出城?臉兒圓圓的很耐看,葉黃色的裙子?”
那守衛見他們竟是禁軍打扮,雖不知趙踞的身份,卻也知道必然非官既貴,當下忙道:“從早上到現在,出城的也不知有多少人了,縱然是有這樣的女孩子,我們也未必會留意,隻是方才上峰傳了命令,讓我們嚴查出城的人,從那會兒起,倒是沒有一個這樣的人出去過。”
趙踞眉峰一蹙,打馬往外。
那守衛還想詢問他們的身份,秦統領將自己的腰牌舉起來:“讓開。”
眾人見果然是宮內禁衛的牌令,都忙後退跪地。
趙踞一馬當先地出了城,一陣冷風貼地吹來,撩起地上的塵沙。
他從來沒有這樣倉促出城過,抬起衣袖在麵上微微一遮,等風沙暫停,才抬眸看向遠處。
秋日的陽光格外的明亮,明亮的有些刺眼。
今日的天氣晴好,出了城門數裡都是平坦大道,一覽無餘,趙踞目光所及,瞧見官道上人來人往,自然有許多行者,他有些焦急地掃量,想找尋那道熟悉的影子,卻一無所獲。
雪茶悄悄道:“皇上,咱們不如……”
話音未落,趙踞馬鞭往後一揮,坐下白馬長嘶一聲,奮起四蹄往前狂奔。
雪茶見皇帝如此不聽人勸,暗暗叫苦,隻得忙也跟上。
這一行數十人,從官道上席卷而過,不多時,已經追出了有七八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