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愣住,她慢慢抬頭:“你說什麼?”
徐慈看著她滿是淚漬的雙眸,道:“我說,我相信,我相信你是阿憫。”
突然間聽見徐慈這一句,仙草的嘴角動了動,淚湧出的更急更快:“你、你叫我什麼?”
徐慈垂眸看著她,緩緩抬手,將她眼角的淚拭去。
他道:“阿憫。”
仙草張開雙手將他抱住,哭道:“哥哥!”
半晌,徐慈抬手在她的發端輕輕撫過:“彆哭了……你要跟著哥哥,那就留下來,以後有我在,誰也不會欺負你,不會再……讓阿憫受委屈了。”
朦朧中仙草聽了這句,再也無法自控,緊緊地抱著徐慈,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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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內務府。
敬事房門口,四名侍衛分兩側把守,太監們卻在廊下垂首等候,鴉雀無聲。
這還是皇帝第一次親自來到敬事房。
敬事房的大太監躬身領著皇帝入內:“不知皇上要看哪些檔冊?奴婢給皇上拿出來就是了。”
趙踞道:“你隻說這裡的檔冊都是如何安置排列的就是了,朕隻是心血來潮隨便看一看而已。”
大太監忙引著皇帝往前,道:“這裡都是皇上的,後麵那些,是先帝時候的……這裡頭是按照……”
趙踞淡淡聽著,片刻道:“你先出去吧,朕在這裡一轉。”
大太監微怔,隻得躬身領命,後退而去。
趙踞見他走了,便叫雪茶站在此處,自己邁步往內。
雪茶不明所以,可是看皇帝所去的方向,卻是往載放先帝檔冊的那邊,雪茶呆呆看了一眼,不敢再打量。
趙踞走到裡間,俯身查看載放的檔冊,敬事房這裡的檔冊,自然是記錄的皇帝寵幸妃子,上麵日期等等,都曆曆在目十分清晰。
趙踞打量了會兒,便從最末抽出了一本,他深吸一口氣打開,果然是召幸徐憫的。
畢竟在先帝暮年之時,獨獨是徐憫給寵幸非常。
趙踞一連看了數張,每一張都赫然記載著“留”,他看著那觸目驚心的字,心煩異常,又狠狠地將這些卷冊扔了回去。
從敬事房出來的時候,皇帝的臉色很不好。
雪茶小步跟上。
雪茶也非傻子,皇上之前特意把人調出去,自己去了先帝的檔冊櫃子,他隱隱地也猜到了幾分。
出了敬事房後,雪茶看著皇帝僵冷的背影,思來想去,終於趕到皇帝身側,叫道:“皇上。”
趙踞心情不佳,也不理他。
雪茶硬著頭皮道:“皇上若是想知道些舊事,其實未必用翻冊子,畢竟有現成的人。”
趙踞驀地止步:“你說什麼?什麼人?”
雪茶咽了口唾沫:“奴婢知道,早先有伺候過先帝的首領太監馮公公,隻是他年紀已經大了,幾乎都不認人了。”
“他現在在哪兒?”
雪茶道:“奴婢聽說,先帝去後他就出了宮,如今在水井胡同那邊買房子住著。”
趙踞目光閃爍,思忖片刻,卻又一搖頭。
雪茶本來不想多嘴的,可是他心裡總覺著皇帝跟自己好像是有些隔閡了,雖然仙草曾告誡過他,可雪茶還是想為皇帝做點事情,至少……自己也不至於差高五太多。
如今見皇帝好像並不接納,雪茶心裡微悶。
隻是在將到乾清宮的時候,趙踞又問道:“你去叫程萬裡,去你說的那個什麼水井胡同,把那個人帶來。隻是……彆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太後那邊。”
雪茶這才喜歡:“奴婢遵旨。”
這日將黃昏時候,趁著夜色,程太監果然把那馮老太監帶了進宮,送到了文華殿。
那馮公公今年已經九十歲,老眼昏花,話都有些說不清楚,隻因為之前攢了些錢,在外頭有丫鬟奴仆們伺候,頤養天年,所以竟能高壽。
馮公公打量著周圍,哆哆嗦嗦道:“真的是皇上要召見奴婢嗎?”
程萬裡笑道:“這還有假,公公且等著,皇上頃刻就到了。”
馮公公有些激動,道:“我也聽說了,皇上真是出息,才登基多久,就把蔡勉那個老家夥給拿下了,先帝在天之靈,必也高興。”說著,竟流出了兩滴淚。
說了這幾句,馮公公又問道:“皇上如今有幾個小皇子了?”
程萬裡聽了,知道他又糊塗了,忙道:“皇上還沒有皇子呢。”
馮公公道:“這可要抓緊些,你們這些奴才,一定要儘心才好。”
程萬裡正勉強陪著他閒話,外間門扇聲響,是皇帝到了。
這馮公公聽了,也顫巍巍站起來給皇帝行禮,趙踞見他手足都不靈便,忙叫雪茶扶住。
雪茶上前扶著馮公公,道:“公公還認得我嗎?”
馮公公打量雪茶,笑道:“是你呀小猴崽子,當初給人追著打的滾在地上哭,公公我怎麼能忘了?”
雪茶又窘又笑:“您老人家坐了說話吧。皇上有話要問您呢,您一定要照實回答。”
“這是當然了,當奴婢的可不能欺君呀。”馮公公答應著,好歹半落了座。
趙踞突然有些無端的緊張,也更不知道從哪裡開口。
當下先看雪茶一眼,雪茶忙跟程萬裡一塊兒先退了出去。
趙踞看著麵前的老太監,才道:“公公,朕召公公進來,其實沒有什麼大事,隻是一時想念之前伺候過先帝的舊人,召進來說說話。”
馮公公作揖道:“這是皇上的恩典,奴婢在閉眼之前還能再見皇上一次,死了也心滿意足呀。”
趙踞一笑,又嘉許了這老太監幾句,才話鋒一轉,道:“前日敬事房的人送錯了東西,朕發現他們的一本檔冊上,記著當初徐太妃侍寢之事,說來太妃當初進宮的時候,先帝年紀已經大了,竟還能那樣寵幸她,隻可惜太妃沒有福氣,竟沒有留下個血脈之類的。”
馮公公豎起耳朵聽著,隱隱約約地倒是明白,因嗬嗬地笑了起來,道:“皇上說錯了,這徐太妃沒有留下血脈,才是對的,要真的有了血脈,那才是大禍臨頭呢。”
“你說什麼?”趙踞問。
馮公公突然醒悟自己失言了,支支唔唔,不敢再說。
趙踞卻又一笑,道:“公公不必忌諱,朕隻是跟公公閒談而已,你隻管實話實說,朕不會怪罪你,可是你也彆隱瞞朕,知道嗎?”
馮公公年事已高,有一些事早就看破了,如今聽皇帝如此說,便道:“皇上是仁慈的明君,奴婢的意思是,這徐太妃啊……也是個苦命人。”
“怎麼說呢?”
“其實……”馮公公左右看看,確信身邊無人,才小聲道:“先帝並沒有真正臨幸過徐太妃……”
老者的聲音,滄桑而沙啞,猶如耳語,又像是一縷煙塵。
“你、你……”趙踞自覺渾身的血液都凍結了,舌頭都有些僵直:“可是敬事房的檔冊上、明明記載。”
“那是當然了,”老太監的聲音更輕:“是當時先帝叫奴婢們記檔的,但是、奴婢們畢竟是常年伺候宮內,看女人是最準的,誰是處子,誰已經不是,隻要一眼就能看出來,何況還有那些行房時候的痕跡、響動……”
馮公公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趙踞身形一晃,忙摁住圈椅的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