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茶身心震動,渾然忘了皇帝,拔腿就要往外跑。
趙踞道:“站著。”
雪茶這才回神,忙止住步子,顫聲道:“皇上……”
趙踞道:“她沒有死,你可相信?”
雪茶很緊張,連咽了幾口唾沫:“奴婢不知道啊,奴婢……”所以想立刻親眼看看。
趙踞卻淡聲道:“她就是沒死,她沒死,卻裝出個已經死了的樣子,讓你傷心欲絕,你難道不恨她?這麼著急地要跑出去是乾什麼?”
雪茶愣了愣,當初知道仙草“身亡”他自然悲憤絕望,可如今聽了她活著,早忘了那些,驚喜還來不及呢。
雪茶訥訥道:“皇上,不管怎麼樣,人好好的,這就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
“喜事”趙踞冷笑,“你大概忘了什麼叫欺君之罪。”
雪茶如五雷轟頂。
在顏如璋帶了仙草進殿的時候,雪茶正給皇帝喝令退出去。
雪茶往外走的時候,正看到仙草的身影在門口一晃出現。
雖是再真切不過的真實,他卻幾乎以為夢中。
仙草對上雪茶含淚的雙眼,向著他一笑點點頭。
然後,擦肩而過。
雪茶回頭看向仙草,差點哭出聲來。
心神不屬,邁步出門的時候,腳下給門檻絆住,往前直直地栽了過去。
幸而給小太監眼疾手快地扶住,這才哽咽著在殿外站住。
這會兒顏如璋帶了仙草進殿,向皇帝複命。
趙踞聽罷,問道:“這麼說,其他人都跑了?”
顏如璋道:“是,隻還有一個姓沈的,說是大夫,如今暫時扣押在鎮撫司。”
趙踞道:“大夫?”目光轉動,才落在仙草身上。
“是,看他的樣子,不似作偽,至於他的身份臣還要再仔細追查。”
顏如璋回答了這句後,皇帝久久沒有開口,顏如璋端詳了皇帝半晌,終於一言不發地後退數步,轉身出了內殿。
其他的宮女太監們也都悄然而退。
這熟悉的乾清宮內,竟似死寂一片。
仙草跪在地上,不曾抬頭。
自然看不見皇帝手裡捏著那小小地鎮紙玉獅子,獅子在掌心裡給飛快地轉動,風車一般。
若這小獅子有靈,隻怕要頭暈目眩地大罵昏君不仁。
終於,皇帝格外開恩地把獅子攥住,開了口:“你不是已經死了嗎,現在是怎麼樣,是詐屍了?”
仙草微微一笑:“請皇上恕罪。”
“恕罪?你有什麼罪,你倒是說說看。”
仙草忖度了會兒,認認真真回答道:“想來,欺君之罪是免不了的了。”
這倒是跟皇帝方才所說的一致,不知是心有靈犀呢,還是怎麼樣。
趙踞瞥著她:“隻有這點兒嗎?”
仙草垂著頭不言語。
皇帝坐的高,偏她跪著,且自進來後就沒抬過頭,臉都隻看了個模糊的影子。
這讓皇帝心中的無名之火又開始灼燒。
“你不說?那就讓朕給你說,”趙踞冷笑著徐徐說道:“你很能耐,陽奉陰違,瞞天過海,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能把朕迷暈,還能詐死而遁,如今更是加倍的了不得,還能跟清流社的人勾結在一塊兒,於京城內翻天覆地了。”
皇帝話音未落,“啪!”一樣東西給丟在仙草身上,又隨著滑落地麵。
仙草低頭一看,原來正是那枚留在假冒屍體上的玉佩。
她探臂撿了起來,幸而沒有摔壞。
“你還認得這是什麼?”皇帝死死地盯著她:“這不是你最珍愛的東西嗎,朕不是叮囑過你讓你好好收著嗎,你居然敢扔在一個不知名的死屍身上……”
玉佩在掌心裡,竟有些溫潤之意,不知是玉本身,還是沾著皇帝身上的體溫之故。
深深呼吸,仙草緩聲道:“皇上息怒,我那也是逼不得已。我自詡沒有當後妃的資質,不能伺候皇上,留下來也隻會讓皇上跟太後為難,索性一走了之,我也是為了皇上著想……”
正說著,突然戛然而止,原來仙草發現,麵前琉璃地麵上,閃出一角明黃色的龍袍袍擺。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趙踞抬手捏著她的下頜,強令她抬起頭來。
他終於如願以償地看見了這張臉。
渾然忘記了自己以前何等的厭棄這張臉。
不期然地四目相對,看著皇帝淩厲的鳳眸,仙草心頭略有些恍惚。
“事到如今你還巧舌如簧,”趙踞的聲音有些沙啞,繼而道,“你若是為朕著想,就該知道朕的心意,你假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
看著這張好端端出現在麵前的臉,雖然比之前憔悴很多,但畢竟是活生生的。
雪茶方才的話在耳畔響起,其實那又何嘗不是皇帝心中所想。
然而……當時發現那具屍體時候的感受卻又如此清晰鮮明。
甚至這會兒想起來都帶著驚悸跟恐懼絕望。
皇帝不想讓麵前的人知道自己那時候是何等的痛苦磋磨,甚至因為太過驚怒悲極而暈厥,他停了停話頭才繼續說道:“你假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有今日?”
仙草認真地想了想:“不瞞皇上,我想過。”
皇帝一愣。
仙草對上麵前煞氣四溢的鳳眸,口吻卻淡淡的:“我從沒想過會再回宮,但是我曾經想過,會再跟皇上相見的情形,還想過很多次。”
趙踞大為意外,也來不及掩飾這種意外,且又有三分好奇跟些許心動。
當下將她緩緩鬆開:“嗯?”
仙草道:“我害怕再跟皇上重逢,因為我知道,以皇上的性格必然是不會放過我的,盛怒之下,興許會要了我的命,就算不殺我,我也絕對沒有什麼好下場。有時候還不如一死呢。”
趙踞冷道:“你倒是還有些自知之明。”
仙草道:“這不是自知之明,是因為對皇上的了解。”
趙踞皺眉:“哦?”
仙草輕聲道:“皇上向來瞧不起我,就算我心係於你,對皇上而言,卻像是一種羞辱,不可饒恕。”
趙踞聽她如此說,眼神微變,卻未出聲。
仙草道:“可是……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啊,就算再罪大惡極,皇上也該寬恕了吧。”
趙踞道:“你想說什麼?你是要向朕求饒嗎?”
仙草唇角微挑:“我若是求饒,皇上可會寬恕?”
不知不覺中,皇帝的雷霆之怒竟在迅速消減。
他不願承認是自己心軟,當即把這歸咎於雪茶那句話起了作用。
“你……”皇帝瞥著仙草,略有些口乾:“你想怎麼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