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如今麵前的:像是徐憫的那張臉,似是而非;明明是鹿仙草的那張臉, 卻也是物換星移。
可因為習慣了把她看做是徐憫, 久而久之, 卻仿佛這樣才是真的她。
回頭再看胡漫春的時候,卻隻是一聲歎而已。
終於, 皇帝說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仙草道:“臣妾來看看胡美人。”
皇帝道:“朕本想叫人傳你,又恐你身子不便,誰知你自己來了這裡。”
仙草垂眸:“皇上傳臣妾有什麼吩咐?”
皇帝說道:“朕是想問你……”他並沒有問下去,隻看了一眼胡美人:“你先退下吧。”
胡漫春垂手站在旁邊,正自有些忐忑,聞言忙領命而退。
胡美人離開之後, 皇帝道:“太後召你去做什麼?”
仙草想起太後昨兒問自己的話, 唇角一動。
皇帝道:“怎麼了?不能說?”
仙草抬頭看向皇帝:“皇上是不是懷疑我。”
皇帝問:“朕懷疑你什麼。”
仙草淡淡道:“當時隻有我在場,太後偏偏那時候毒發, 皇上要懷疑我也是無可厚非的。”
皇帝的眉峰一動,竟然無言以對。
佛堂之中, 寂靜的令人窒息。
仙草轉頭看著身前的佛像, 突然發現那香都已經燃儘了, 於是上前另外取了三炷香, 在蠟燭上點燃了, 拜了拜重新插上。
做完了這些,仙草袖手道:“隻可惜讓皇上失望了, 不是我。可皇上若是不信, 我也沒有法子。”
在她焚香的時候, 趙踞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舉一動,此刻問道:“那你為什麼不能告訴朕,太後叫你去是為什麼。”
兩個人目光相對,仙草看出皇帝並不想放棄這個問題。終於她一笑:“太後跟我說,她賜死了太妃,問太妃恨不恨,冤不冤。”
皇帝的眼神一變:“是嗎。那你怎麼回答。”
仙草道:“我沒有回答。”
皇帝道:“太後好端端地怎麼會問你這個問題?”
“我怎麼會知道。”仙草皺眉道:“若太後醒來,皇上可以問太後。”
趙踞聽了這句,不由色變:“你以為朕不這麼想麼,可是那是鴆毒,連太醫都說機會渺茫。”
仙草轉開頭,知道自己一時失言,卻也並不解釋。
皇帝緩緩地籲了口氣:“那你方才看了胡美人,你覺著如何。”
仙草道:“不錯。”
“什麼叫不錯。”
“胡美人生得不錯。”
“你沒覺著她像是一個人嗎?”
仙草轉頭看向皇帝,無意中提高聲音冷冷地回答:“沒有!”
趙踞皺眉。
仙草卻不想再跟皇帝說下去:“若是皇上沒有話再問,我告退了。”
她才要走,身後趙踞站起來:“你都想起來了,是不是。”
仙草腳步一頓。
趙踞盯著她的背影道:“你明明都想起來了,卻仍是向朕隱瞞,你跟朕虛與委蛇,心裡打著什麼主意?”
仙草背對著他,雙眼緩緩地睜大,像是看到什麼匪夷所思的可怕之物。
趙踞的聲音也略略提高:“害了太後的是鴆毒,賜死徐憫的也是鴆毒,是不是因為太後賜死了徐憫,所以你現在將她所受的還給太後?”
他口口聲聲說“徐憫”,聽來似乎有些奇怪。
畢竟如果認定她恢複記憶了,應該說“你”才對。
但仙草心情湧動,哪裡在意這些。
仙草轉身看向皇帝。
她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冷冷地看著皇帝。
趙踞微怔。
就在皇帝還想說什麼的時候,仙草道:“是啊。”
眼圈泛紅,仙草一字一頓道:“現在你總算明白,當初我的感受了。”
趙踞起初不解,卻又很快想通了,——她是在說當初徐慈身死之事。
那時候趙踞處置了涉事眾人,曾說給了她一個交代,原來她一直都記得,一直念念不忘。
如今太後將亡,皇帝終於能夠感同深受了。
這一刻,皇帝抿著雙唇,臉色冷肅。
仙草卻向著他一笑:“就算是我做的,又怎麼樣,皇帝你曾說過,是你欠我的,你欠我一條命,我現在跟太後要回來,又如何?!”
她冷笑地看著皇帝,轉頭往外走去,趙踞握拳喝道:“你、你站住!”
仙草止步。
趙踞的胸口有些起伏,終於說道:“你越發放肆了,是朕寵壞了你,才讓你這樣膽大,方才竟還敢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
仙草道:“皇上要如何處置我,悉聽尊便。”
“你……”趙踞瞪著仙草:“你以為朕不敢?”
仙草道:“你是皇上,萬萬人之上,呼風喚雨,為所欲為,世上哪裡有你不敢的?”
趙踞道:“你不用出言譏諷,這件事朕還要詳查,如果真的查出跟你有關,朕絕不會輕饒。”
卻在這時候,外間雪茶飛跑進來:“皇上快去崇陽宮,太後……”
趙踞聞言臉色立變,忙疾步往外走去。
路過譚伶身邊時候停下來吩咐道:“帶德妃回宮,沒有朕的旨意,不許她隨意出入,也不許彆人隨意探看。”
譚伶低頭答應,直到皇帝去了,才上前扶著仙草:“娘娘。”
這會兒原先退出來的胡漫春也在殿外恭候,之前皇帝疾言厲色,她自然也聽在耳中。
此刻又見皇帝疾風似的去了,胡漫春轉頭,卻見仙草臉色蒼白,眼睛卻是紅的,連雙手好像也在微微顫抖。
胡漫春說道:“娘娘的臉色很不好……”
譚伶不等她說完便道:“多謝胡美人,我這就陪娘娘回去了。”
才扶著仙草走了數步,仙草突然低低道:“我的、肚子有些疼。”
譚伶一驚:“娘娘……”
仙草握著他的手臂,肚子疼,又加上回想方才跟趙踞的那一番話,傷心至極。
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譚伶……”
譚伶心急如焚,當即道:“娘娘,請恕我冒犯。”說話間將仙草打橫抱起,邁步往外急去。
身後胡漫春見眾人都去了,這才直了身子。
她緩緩地籲了口氣,凝視著空無一人的殿門處。
隱隱能聽見外頭眾宮侍們慌亂的腳步聲,太後的命朝不保夕,這位德妃娘娘看樣子也岌岌可危,宮內還有個顏貴妃在養病,皇帝的身邊簡直險象環生……
胡漫春嘴角微微挑起,才要笑一笑,就見殿外人影一閃。
胡美人反應極快,當下忙低頭斂了笑,反而換上了一副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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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太後雖然醒來,但卻已奄奄一息。
皇帝趕回來的時候,太後正是回光返照、神智清明的時候。
目光轉動,看見周圍這許多的妃嬪跟太醫們,卻偏不見那一張臉。
顏太後的唇一動,外間報說皇帝駕到,眾人忙紛紛退開。
趙踞上前。
太後的眼前多了一張威嚴雅貴的臉龐,跟記憶裡那個小孩子的樣貌不同,皇帝已經長大了,終於可以獨當一麵,風雨不懼。
顏太後凝視著兒子的臉,仿佛忘記了那五臟俱碎似的痛楚,麵上忍不住多了一絲和藹的笑容。
趙踞緊握太後的手,眼中有淚搖曳。
太後道:“你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