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那些話, 其實是故意說給拓兒聽的。
皇帝從跟隨拓兒的暗衛口中得知當日的情形——但是就算是暗衛,在開始的時候也無法分清, 陳美人當時究竟是要跟皇子玩笑呢,還是要對他不利。
所以隻靜觀其變, 隨時準備出手。
誰知完全不用他們出手, 陳美人自己把自己解決了。
暗衛們雖也覺著此事透著蹊蹺, 但也無法解釋。
畢竟他們也著實看不出什麼端倪。所以便隻是如實詳細地將那天種種儘數稟告皇帝。
皇帝當然跟其他人不一樣。
聽了暗衛們的描述, 趙踞的注意力, 落在了拓兒的行為之上。
皇帝無法釋懷的是,那天, 自己的兒子突然轉道禦花園,他屏退眾人,摘花, “隨手”扔掉, 呆坐……
其實的確如仙草所說, 這一切都像是個孩子任性無意之舉。
這也是最好的解釋。
但是皇帝的心無法安定。
他本來是不敢多想的。
可那天他去紫麟宮, 故意借用彆人的流言, 說自己懷疑這一切都是仙草所為。
她……最後居然承認了。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 皇帝心中對於小皇子的陰影,更加加重了幾分。
雖然皇帝智計無雙,能夠將前朝後宮儘數玩弄於掌心, 不管是對付權臣還是叛賊都遊刃有餘, 但是, 皇帝卻不得不承認, 自己對付小孩子……很不在行。
可是皇帝相信仙草。
畢竟,知子莫若母。
仙草本是護子心切,但是她這樣決然的反應,反而讓皇帝加深了對拓兒的懷疑。
然而不管怎麼樣,這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血,而且還隻是個兩歲不到的孩童。
皇帝命雪茶去叫拓兒的時候,心中反複設想該怎麼跟那孩子開口。
該怎麼教導他如何行事,如何不露聲色的讓他明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
就在皇帝“父子談心”的時候,後宮之中,仙草正於平章宮做客。
其實相比朝堂上的大臣們的吵鬨,後宮內反而顯得出奇的清淨。
歸結原因,一來是事發的源頭、扶詩宮裡,有劉昭容堵住了宮內眾人之口。
劉昭容原本是個不參與任何事的性子,但是畢竟陳美人死在本宮之中,她身為主位自然責無旁貸,可另一方麵,卻自然是因為,為了德妃。
劉昭容畢竟是出身武官之家,再怎麼忍讓恬淡,骨子裡自有一份剛性。
經過上回母親受辱,卻給仙草及時相助,劉昭容跟林氏自然銘感五內。
所以在陳美人終於撐不過去身亡之後,有些人開始造謠生事,說什麼陳美人的死跟德妃有關,劉昭容將宮內眾人召集起來,一改往日的淡然寬容,疾言厲色痛斥了一番,又當眾處置了兩名傳播謠言的宮女。
有一些人本是要從中吵鬨的,見劉昭容忽然如此雷厲風行,自然畏懼不敢了。
另一方麵,卻是江水悠的功勞。
原先統理六宮的職責自是在貴妃身上,但貴妃近來專心養胎,因此所有事情竟都又交給了江水悠。
江水悠卻比劉昭容更厲害,她的手段又是神鬼不防的,往往有宮人前腳才說了幾句逾矩的話,後腳就有宮內嬤嬤去訓話,再火速將當事人調到浣衣局。
是以宮中的人不敢再亂傳。
何況……所謂德妃娘娘害死了陳美人的話,細算起來竟也不知從哪裡傳來的,雖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可是究竟也沒有人親眼目睹。
反而是事發的時候小皇子獨自一個人跟陳美人相處,還差點兒給從高處跌下的陳美人帶倒遭殃,如此可見,所謂德妃下手不過是訛傳而已,畢竟,難道德妃要連自己的兒子一塊兒除掉不成。
隻不過江賢妃在這件事上居然如此立場堅定地站在德妃一邊兒,才是令人詫異之事。
今日除了江水悠外,在座的還有扶詩宮的劉昭容。
三人隻說些風花雪月的閒話,並不提那些糟心的事情。
正說到中秋的時候該如何行事,月餅的甜鹹餡子之類,江水悠身邊的宋嬤嬤進來,悄悄地同她說了一句話。
江水悠點點頭,不置可否。
宋嬤嬤退下後,仙草笑道:“賢妃有事?我們也說了半天,該告辭了。”
“不是,”江水悠製止,遲疑片刻說道:“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嬤嬤才來說,有人看見雪茶公公抱了大殿下去往乾清宮。”
仙草的臉色頓時變了。
劉昭容忙道:“今兒皇上不是召見內閣眾人嗎?這會兒叫殿下過去做什麼?”
江水悠道:“內閣的人早散了,大概是……皇上心血來潮,所以叫殿下去說話也是有的。”
然而仙草心裡自然藏著不敢說的揣測,這會兒未免有些心神不寧,便對江水悠道:“罷了,我也該回去了,說了半天有些乏了。”
江水悠看她神不守舍,便握住她的手:“沒有什麼事兒,千萬彆先自己亂了陣腳。”
仙草一笑,劉昭容也跟著起身:“我也告退了。”
兩人離開了平章宮,劉昭容也告囑了幾句,先行而去。
仙草本是要回紫麟宮的,可是魂兒卻仿佛早就飄去了乾清宮。
在路上幾番猶豫,不知不覺來到寶儀門口,正好看見宮門外蘇子瞻在一名太監的陪同下往外走去。
仙草出聲喚道:“少傅。”
蘇子瞻回頭見是她,便請那太監稍等,自己走上前見禮。
仙草道:“少傅要往哪裡去,殿下呢?”
蘇子瞻笑道:“先前雪茶公公請了去麵聖,臣正要出宮呢。娘娘有何吩咐?”
仙草問道:“可知道皇上叫他去做什麼?”
蘇子瞻頓了頓,見左右無人,便道:“娘娘若是擔心,大可不必,聽說今日皇上召見內閣跟秦國公進見,已經把陳美人意外身故之事拂平了。”
“哦?”
蘇子瞻笑道:“好像是那位西朝的四公主殿下目睹了經過,做了人證,才讓眾人無話可說。”
仙草大感意外:“這是真的?”
蘇子瞻道:“真之又真。恭喜娘娘,雨過天晴了。”
仙草淡淡一笑:“這有什麼可喜的,不知何時便有汙水潑下,就算洗脫也不算什麼喜。隻是習慣了而已。”
蘇子瞻挑了挑眉:“娘娘這話好似有些頹喪之意。”
仙草搖頭:“少傅自去吧。”
蘇子瞻卻道:“娘娘在這裡,莫非也是想去乾清宮嗎?”
仙草見他猜到,便點點頭。
蘇子瞻道:“臣覺著,娘娘這時侯不去為好。”
“為什麼?”仙草忍不住問。
蘇子瞻笑道:“父子之間,跟母子之間不同,想必皇上也有些體己的話跟皇子殿下說,您這會兒去,反而是打擾了。”
蘇子瞻說罷後,才道:“臣先告退了。”
仙草目送他離開,心中也覺著蘇子瞻說的有理。
但是又不放心就這般回去,於是便仍站在寶儀門下等候,想等看雪茶送拓兒出來,自己便帶了他回宮。
誰知往乾清宮張望了半天,還是不見動靜。
仙草終究關心情切,又加上心懷隱情,當下便一咬牙,親自來了乾清宮。
誰知才入內,竟瞧見了這樣的一幕。
皇帝皺著眉,臉色冷峻地坐在龍椅上,手中卻扯著拓兒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