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寧臉色大變,驀地站起身來。
顏珮兒道:“他不是嫌棄你,是因為你的身份。顏家已經勢大,十四叔居安思危,不想跟皇族攀親。但也正是因為你的身份,皇上才想把你許給徐慈,因為你是公主,正好可以彰顯皇上對徐慈的重視。”
顏珮兒說完,緩緩起身道:“謹寧,你要是個聰明人,就知道該怎麼做。你已經惹怒過皇上一次了,你知道,沒有下一回!”
***
時日黃昏,乾清宮中。
沈君言緩步進殿,跪地向上叩拜皇帝。
趙踞把手中的奏折往旁邊一放,抬頭看了眼:“免禮,平身。”
沈君言謝恩起身。
趙踞吃了口茶,道:“朕已經細問過太醫,你說的的確不錯,那時候皇貴妃的情形的確十分危殆,你能夠扭轉乾坤,朕該重賞你。”
沈君言道:“草民不敢當。”
趙踞道:“論功行賞,有何不敢的。隻不過有一件事奇怪,那日皇子指著你說不能用你。朕問他緣故,你猜他怎麼說?”
沈君言搖頭:“草民不知。”
趙踞道:“他說、你會對他母妃不利。”
沈君言眉峰微動,繼而笑道:“原來如此。那皇上可相信嗎?”
趙踞淡淡道:“朕相信他。”
沈君言抬頭:“那皇上……”
趙踞道:“但朕知道,朕也可以相信你。”
沈君言喉頭一動,他的眼神閃爍,沉吟半晌說道:“皇上,想聽實話嗎?”
趙踞凝視他。
沈君言道:“可實話不好聽,而且容易掉腦袋。”
趙踞淡淡道:“你放心,這次多虧了你,皇貴妃無礙,朕便多給你一條命就是了。”
沈君言啞然失笑:“多謝皇上。”
收拾了一下心緒,沈君言說道:“當時皇貴妃的情形的確是前所未有的棘手,我所提出的那個法子,雖聽似殘忍,卻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
“但是你卻救了她們母女。”
“是啊,”沈君言一笑,“這個連我也覺著意外。皇上可知道,您當時做了選擇,說是情形危急的話,就要保住皇貴妃即可,那會兒我聽了這話,雖覺著意外,但心裡也略寬了寬,我想如此的話,就可以無後顧之憂了。”
沈君言得了趙踞那一句,本來心中也做好打算,若是無法兩全,那就放棄小公主。
但是讓沈君言意外的是,趙踞隨即親自進了產房,而且跟他一起...的,還有江水悠。
說不上來是什麼起了變化,但是在皇帝跟江賢妃兩人坐鎮之下,沈君言突然焦灼。
那種壓迫感跟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如同利刃懸在他頭頂,讓他無法鬆懈,不能分神。
那瞬間,沈君言仿佛感受到跟皇帝相同的心情:沒有第二條路。
隻能有一種選擇。
那就是,一定得母子平安。
沈君言說罷這些,又道:“據我看來,小殿下的心智異於常人,也許,小殿下那時候……感受到了草民的選擇。”
趙踞眼中掠過一道光。
他比沈君言更懂拓兒。
當時拓兒感受到,應該正是沈君言那種“放棄”的想法。
又或者拓兒感受到的更“深”一些。
他雖然不知沈君言是何許人,但卻本能地嗅到了他將對母妃不利。
畢竟,沈君言若要放棄小公主,對於身為生母的仙草而言,卻將是巨大的打擊,就算暫時保住性命,日後如何,卻難以預料。
拓兒對皇帝所說的“不好”,就是指的這個。
趙踞收斂心緒,微微一笑:“既然終於母子平安,這興許,這便是天意吧。”
沈君言道:“的確,許是天意。”
就算孤注一擲,他也拿不準一定會保住母女。
直到那孩子順利出生。
該是天意嗎?
沈君言正要退出,看著皇帝的眉眼,猶豫道:“其實,草民還有一番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趙踞道:“又是殺頭的話?”
沈君言笑著搖頭:“至少對我而言,是難得的好話。”
趙踞道:“說來聽聽。”
沈君言沉吟片刻,才開口說道:“皇上甚是疼痛皇貴妃,那日我故意說是保皇貴妃還是皇子,皇上卻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著實讓我欽佩,莫說是皇上,普天下的男子能做到如此的,隻怕也鳳毛麟角。”
趙踞不動聲色:“然後呢?你要說的恐怕不止這些。”
“不錯,”沈君言頓了頓,繼續說道:“皇上能夠為一個女子做到這種地步,自然是她的大幸,但是皇上有沒有想到,您是皇帝,你富有後宮佳麗三千,就算做不到雨露均沾,可如此獨寵一人,對於其他的女子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至大的殘忍?”
***
不知不覺中小公主已將滿月,而仙草的身子也終於調理恢複的差不多了。
這日在紫麟宮,從嬤嬤手中接過那羽毛般輕的繈褓之時,皇帝感覺自己可能會抱不緊把這孩子掉在地上,可又怕抱緊了擠壓到她。
還是趕緊找了個由頭,把她又送回了仙草懷中。
仙草倒是格外喜歡:“你看她,嬤嬤說她吃奶吃的可起勁了,比先前越發白胖了。”
皇帝咳嗽了聲。
隨著小公主的眉眼一點點的顯露清晰,皇帝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這孩子長得……太像是小鹿了。
皇帝無可奈何,隻好暗暗希望這孩子的性格不至於跟鹿仙草一個樣,那也罷了。
仿佛是感覺到了什麼似的,那繈褓中的孩童定定地看著皇帝,眼神有些微妙。
皇帝一怔之間,那孩子的目光卻又幽幽地轉開,竟好像是不屑而輕蔑地瞄了皇帝一眼似的。
趙踞吃了一驚:“她怎麼瞪朕?”
旁邊的嬤嬤忙笑道:“皇上,小公主並不是對皇上無禮,才降生的孩子都是這樣的,並不是無心的。”
趙踞半信半疑:“是嗎?”
他回頭看向仙草:“拓兒那時候也是這樣嗎?”
仙草笑道:“我不記得了,好像沒有。但是……若當時皇上抱著...他,興許也就有了。”
趙踞原本是認真聽她的話,可聽到最後才意識到她是在嘲笑自己,一時又愛又恨:“難道朕就這麼不討人喜歡嗎?嗯?”
仙草嗤地笑出聲來,卻無意嗆到自己。
趙踞忙過來扶著,又親自地給她輕輕捶背撫胸,又怕她難受,便問:“好些了嗎,要不要叫太醫看看。”
仙草抬眸看著他:“踞兒……”
趙踞一怔:“嗯?”
仙草說道:“你很討人喜歡。”
趙踞愣住,原本厚顏到天下無人可比的皇帝,臉上突然泛起可疑的暈紅:“朕、討誰喜歡了?”
仙草含笑看他,輕聲說道:“至少、我是很喜歡的。”
在兩人之間的小嬰兒聽到這裡,便翻著白眼,張開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時光荏苒。
一年後,夏州節度使禹泰起奉調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