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廣寒還是大意了。
耳邊燕王的一句“當心”餘溫尚在,緊接著就是“砰”的一聲巨響。
慕廣寒甚至都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黃金法杖重重擊飛了出去,後腰直挺挺狠狠撞在碎石嶙峋的山壁上。
天旋地轉間,燕王的聲音忽遠忽近,從未有過的暴躁:“讓你當心,當你當心!你還傻到迎上去?!”
慕廣寒則整個腦袋裡都是發懵的鳥叫。
甚至都過了好一會兒,背脊上才緩緩傳來清晰的劇痛。他努力睜大眼睛,也隻看到雪原之上滿天星鬥閃閃爍爍,模糊了些血色,一瞬間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笑。
嗬,他這個人,還真是命中注定一般,人生各個方麵都均衡地“記吃不記打”。
明明聽見燕王說了不能將被控屍之人當做曾經故人看待,晚宴時亦沒少聽西涼那群將領七嘴八舌說什麼“人變大僵屍了以後會變強”。
可真在月下看到那張熟悉的、清麗蒼白的臉……
他還是一時恍惚,著了道。
月色清冷,照在洛南梔麵無表情的側臉。他動作淩厲,白袍招展、衣袖翻飛。
前一瞬將慕廣寒擊倒,後一瞬就身如鬼魅再度來到麵前,黃金法杖底端尖刺冰冷紮至咽喉。
隻差毫厘。
那麼近。
那雙熟悉卻空洞的眼睛裡,絲毫沒有倒影出慕廣寒的身影。
好在千鈞一發之際,宣蘿蕤及時趕到,從身後用寒冰鎖鏈一把勾住了洛南梔手臂。
但也就隻是拉住了他僅僅一瞬而已。
下一刻,她整個人就洛南梔那一陣恐怖的力量攫住,帶得整個人都向前栽倒。
幸而其他西涼諸位也同屍將交手多了,經驗豐富,一個個反應極為迅速利落。何遠廖和師遠廖眼疾手快補位,雙雙抱住她的腰。
同時,洛南梔手中的金杖也已狠狠刺下。
杖間擦著慕廣寒脖子,森森生寒。
碎石淩亂,一切如風露雷電。卻還是燕止堪堪快了半步,一把將人搶,出整個護在懷中!
夜風寒涼刺骨。
月光照到洛南梔的臉,他瞳仁無光,卻似乎被很是不甘心。
又有幾道鐵索襲來,他抬杖反擊,瞬間將身旁山壁打出一道道深坑。金杖入土,雪浪翻滾,石碎山烈。西涼四大將軍各在一方,共同用鐵鏈纏拉著,才能勉強定在原地!
“可惡……用力!”
何常祺咬牙喊了一聲,寒冰鎖鏈驟然嵌入洛南梔四肢血肉,洛南梔仰起頭來,吼中發出極為痛苦的吼叫。黑色的血珠一滴滴從鐵鏈上流下來,落在雪地上,一道道詭譎猙獰的痕跡。
掙紮反抗再度劇烈,鐵索不斷作響,何常祺忍不住大吼:“燕止,這也太難搞了!留著後患無窮,不如趕緊扯碎了一了百了!”
慕廣寒:“燕……嗚,咳咳咳……”
他急著想說什麼,努力仰頭將黏著喉嚨
的一口血吞勉強下,整個人卻瞬間被那血水嗆得更發不出半點聲音。
燕止一把抱住他:“阿寒,彆亂動!”
“咳……咳咳咳……”又是一陣狂咳,喉嚨泛上更多腥甜。
“彆說話了!”
胸口劇痛不止,燕王一手將他圈住他,一手掌心滾熱替他護著痛處。月下慕廣寒有些昏沉,隻覺得鋪天蓋地的窒息難受中,那胸口熨帖的溫度,像是唯一帶來一絲安慰的浮木。
耳邊,燕王聲音溫和低沉,發絲柔軟,蹭著臉頰癢癢的。
“我知道,彆急,我都知道。”
“放心,常祺他不是那個意思。”
“都說好了的。”
“既是你要的人……”
“便是拚了命,也要給你捉活的。”
……
……
薑鬱時此次進入洛南梔的身體,多花了不少時間。
本就是強弩之末的身體,加之與白驚羽的法術不夠相融不夠,本來就比平日要多費一些功夫。更何況這具身體的原主,還抵抗得十分激烈。
沒辦法,控屍法術的真名,其實喚作“叫魂咒”。
凡是能被這叫魂咒控屍者,全都是對現世有所牽掛執念、魂魄不散之人。
而倘若身體主人早已無牽無掛、輪回往生,便是再新鮮的屍體也並無湧出。唯有這些或含冤、或含情、或執拗、或不甘,或死後仍舊執念深重之人,能夠被法術被輕易控起。
但隨之而來的問題,便便是控屍者會不免被著身體原主人的魂魄侵擾。
比如此刻就是。
薑鬱時覺得好笑。
按說平日裡,身體原主即便如何再不滿掙紮,最多也不過是以一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擾亂他的思考罷了。
今日這原主鬨得卻尤其厲害,甚至到了時不時會阻礙他行動、甚至於阻礙視線的地步!
真是。
洛州都督洛南梔,明明長了那麼一張那樣雅淡清麗、與世無爭的臉。
沒想到還挺表裡不一的蠻倔強呢?
可笑。
夜深月下,薑鬱時根本就不在乎能不能看清西涼敵軍的臉。便是眼前看見的,常常隻是一團一團的黑影向他撲來,但那又如何?反正都一樣,一個個都殺了就是了!
這具身體的原主畢竟是他千挑萬選而來的,劍術優越非常。金色法杖與月交映,在其中熠熠流光、揮起刺目光華。他輕易就能疾風般穿梭敵軍之中,身形如龍縱橫飛舞,動作颯遝如流星。
……西涼精兵倒也確實訓練有素。
不過是曾經區區幾次的交戰經驗而已,竟就已經學會了要從側麵繞著他打。屍將厲害,多小心為上確實應該,但還是架不住總有人蠢,直愣愣衝到他麵前:“南梔!醒醒!”
噗。
嘈雜之中突然來了這麼一位,薑鬱時都差點沒笑出聲來。
那麼蠢的舉動。
不用看臉就知道
是哪一位。()
他隨即起勢,便是淩空一擊。金杖亦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把對方打飛出去後,終於眼前出現了一片月色清輝普照大地,薑鬱時終於重新看清了周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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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意外,果然被他掃出去,正是月華城主那個蠢東西。
撞在山壁上,好大一聲。
嗬!
雖然明知道這個人就算骨頭儘斷也不會死,薑鬱時還是忍不住追上去。
不會死,並不代表不會痛。
而薑鬱時在這漫長無趣人生剩下不多喜聞樂見的趣味之一,就是看月華城主多多受苦、多受折磨!
結果,卻是差之毫厘,人被西涼王救下護在懷中。
而且其實救他的,並不止西涼王一個……
在那千鈞一發的一瞬間,這具身體的主人也再度卷土重來,薑鬱時似是聽到一聲悲鳴,緊接著又是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記憶蜂擁入腦。如潮水洶湧,害他一時遲滯,才會不慎被身後鐵鏈緊緊製住!
硬生生鑽入腦中、揮之不去的回憶,是一座滿是梔子花香的小院。
是月華城主戴著金色的麵具,打扮得十分利落疏俊,微微笑著,同這具身體的主人一起研究民生農桑、排兵布陣,一起賞花、喝酒、看書、養兔,閒了比試切磋武藝。
是月色皎潔,漏過軒窗。
同他一起抱著一個看著大約八九歲的娃,一起睡覺……!
“……”
為什麼。
薑鬱時時至今日,都有一件事一直萬分不解。
這又傻又蠢的醜八怪,後來在外頭到底走的什麼路數,竟搞出這麼多漫天遍地處處開花的奸情?!
明明之前在月華城,根本沒人要他……
正想著,忽然一道銀光閃過,一把寒冰利刃抵在咽喉。薑鬱時愣愣看著眼前一襲黑衣、麵容多少略微熟悉的沉默男子。
月華城……楚丹樨。
一瞬間,記憶閃回十多年前。那個時候的慕廣寒還沒毀容,不算醜,隻是很小就彰顯出了天生沒腦子也不怎麼要臉的屬性。
喜歡什麼人就表現得特彆直白。
月華城的一片長夜之下,他就像個蠢團子,成日顛顛的,追在另一個團子後麵跑。
那個日夜被他追著不放的,黑衣,寡言,丹桂香,就是眼前這一個。
他又為什麼在這。
“……”
“……”
薑鬱時發現他終於徹底動不了了。
實在是眼前過於荒謬的一切,最終成功擾亂了他的思緒,露出了一絲破綻。轉瞬之間,四肢都被層層鐵鏈束縛釘在地上,一絲一毫也再掙紮不得。
而腦海,還在持續被身體主人的記憶占據、瘋狂侵襲。
薑鬱時咬牙,心中怒罵,真是可笑,無聊透頂——究竟是誰會有興趣知道,月華城主此刻手中的那把洛州名劍原先的名字叫什麼!誰會將這種毫無意義的破事,當做珍貴的記憶來收藏?
() 可偏偏身體的主人(),好像滿腦子鄭重記得的?[((),偏偏全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記憶卻不受控製,源源流入。
疏離劍,以前的名字其實叫做“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