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2 / 2)

他沒有家,沒有夢想,更不知道希望為何物,他活著隻是因為還活著。

飛船從人們的眼裡徹底不見,隻留下一片沉沉的夜。

江馳沉默佇立在窗前,大樓沒有點燈,黑的讓人心慌,他卻完美融入了這片夜色。

或許他生來就是這片夜晚。

而這亙古不變的漫漫長夜,正是他無邊空虛與孤寂的未來。

機器停止運轉的刹那,遠方,時間與空間的另一端,有個女孩忽然精神一震,斬釘截鐵地對著朋友說道:“我要寫一個故事!”

女孩本就是作者,朋友聽到她的話也不覺得意外:“寫呀。”

女孩說寫就寫,打開Word,激情創作起了新的故事,很奇怪,之前寫作時她總會遇到各種各種的難題難以下筆,而這一次,流暢自然的仿佛如有神助。

她將這種流暢稱之為緣分,似乎冥冥之中自有注定,這個故事出現在她腦海裡的一刻就是完整的,而她隻是被上帝選中,成為這個故事的傳話筒。

她不眠不休,化身打字機辛苦耕耘了一個星期,終於把這個故事寫完。可是她帶著這個故事去出版社的時候,主編卻沒有像她一樣欣喜。

“小楚啊,你這個故事情節非常好,可是吧,它還缺了點什麼。”主編拇指和食指放在一起,比了個手勢:“太沉悶了,很難讓讀者看下去啊。”

女孩愣了愣:“好,我再加幾個搞笑的角色進去。”

“而且故事結局也不太好,主角報了仇怎麼還是一個人,讀者都喜歡看人生贏家啊,一個人怎麼能算是人生贏家?”

“他不是那種人生贏家的人設啊……”女孩弱弱道。

“那你就改改嘛,你這個故事張弛有度,有起有伏,節奏沒得說,就是還缺了感情戲,沒有感情戲,誰想看你的?”主編語氣非常溫和。

“……可是主角沒有喜歡的人啊……”女孩聲音更弱了。

“這是你創作的,還不是你說了算?”主編循循善誘:“你啊,就是寫的入迷了,入戲太深,以為主角是真實的。”

“我不是說你這種想法不好,可是你得記住,沒有誰想看你的人間真實,大家看書都是圖一個快樂,隻要讀者喜歡,你給他加一個喜歡的人又怎麼了?”

“可是……”

女孩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被主編打斷了:“你再按照我說的要求改改,改完再帶過來,不然我是不會給你出版的。”

女孩的滿懷激情被撲的連個火花都不剩,她蔫蔫地收好U盤,“……好的,我再想想。”

她改了又改,可是每一次主編都有新的要求。

“實在找不到主角喜歡的人?那就這個,救過他一命的,美人救命之恩,主角以身相許才是讀者喜聞樂見的劇情。”

“現在最能引爆熱度的是什麼?當然是家長裡短,打臉大戲,你再安排幾個爽一點的打臉情節,讀者就喜歡看這種。”

“唉,這個感情戲吧,太少了,主角從頭到尾都沒和對象見幾次麵,怎麼能產生愛情?”

……

“唉,你修改的挺好,沒什麼大問題了,就是這個感情戲還是有點……不能說生硬,就是太順風順水了,這樣怎麼能夠體現主角的深情?你再讓他們倆分開一下,給他們的感情升一點溫。”

女孩反反複複,改了又改,最後終於得到了主編的認可,“你寫的很好!相信我,小楚,你這本一定會大爆!”

女孩疲憊地扯起了嘴角:“謝謝主編。”

她拖著精疲力儘的身體回家,打開電腦,電腦裡存著兩份稿子,一份是靈光乍現的初版,沒有任何改動,另一份則是在主編的要求下、被改得麵目全非的終稿。

她打開兩份稿子,慢慢看了起來。

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堅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駁回,也努力按照主編的要求修改,她想要這本書出版,這種心情迫切又焦慮,簡直前所未有。

她看完兩份稿子,一份的結局,是主角成家、兒女雙全,人生贏家。

而另一份,主角靜靜地站在夜幕之下,指著自己的心口,抬眸注視著她,問她:“為什麼我得到了一切,這裡還是空的?”

空蕩蕩的,缺少了什麼,怎麼也填補不了。

像是下了無數場大雪,隻落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主角神色平靜,語氣也平靜。

但她知道,他就像一個迫切想要得到什麼、卻又無法形容出來的小孩子,他的眼神,分明是茫然又困惑的。

可是她也回答不了。

她不知道。

她艱難地伸出手,按下回車鍵,初稿從結局開始,逐字逐句被她刪除。

“對不起,”她渾然不覺自己的眼淚掉了下來,隻是小聲地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

初稿被她完全刪除,文檔重歸空白。

也許隻要出版了,就會有讀者看得見你的困惑吧。

或許隻要出版了,就會有讀者從麵目全非的裡,觸碰得到你的孤獨吧。

她抱著“我一定要出版”的念頭,反反複複刪改無數回,不是為了賺錢,隻是覺得,或許會有讀者看得到真正的他。

她要把他的人還給他。

書出版,果然如主編所料,大爆,加印幾十次,簡直供不應求。

女孩一夜成名,卻沒有成名的實感,她還是維持著之前的作息和社交,是隻互聯網的夜貓子,晝伏夜出,偶爾和朋友聚會。

書的稿費被她單獨存在一張卡裡,累積起來已經到了非常高的數字,可她卻分文未動。

這個故事不屬於她,故事創造出的價值自然也不屬於她。

她帶著這種理念,沒有和任何人解釋,直到有一天,她撿到了一個幼兒。

幼兒被她發現時,已經奄奄一息,她迫不得已,隻能使用了這張卡裡的稿費。

“幼兒的身體狀況很特殊,他似乎有一種先天性的基因病,但到底是不是,我們也不好說,以我們現在的醫療水平,根本查不出來。”

醫生勸她放棄治療,女孩抱緊幼兒,搖了搖頭:“我不,你們儘管治,我有錢。”

“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而是……唉,好吧,我們儘力,但我必須得提前和你說好,他的病真的是看他的運氣,運氣好,無痛無災,運氣不好,那誰也沒辦法。”

女孩抱著幼兒,輕輕說道:“上帝會保佑你的,對吧?”

幼兒“咿呀”笑了起來,揪住了她的頭發。

女孩從他手裡救出頭發,笑著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幼兒當然回答不了這個問題,隻是堅持不懈地伸出小手,想再揪她的長頭發:“xi……xi……”

他嘴裡發著奇怪的語氣詞,女孩理直氣壯地把這當做了命運的安排,說道:“好,那從今天起,你就跟我姓了,你叫楚溪,溪水的溪。”

或許真是上帝保佑,幼兒的基因病沒有給他帶來任何麻煩,他順順利利出了院,可是女孩沒能再一次順利收養他。

她不符合收養幼兒的條件,辦不了手續,也不能給幼兒上戶口,如果堅持撫養他,隻能讓他成為一個學都上不了的黑戶。

女孩沒辦法,隻能通過朋友找到一家條件非常好的福利院,把他送了進去。

楚溪小的時候,她經常會去和他玩,等他再大一點,她沒再去過,隻是每個月給他打錢,讓他順利上學。

福利院也會經常給她發消息。

楚溪又長大了一歲,楚溪生日了,楚溪出去玩的時候落水了、算命的說他命沉,和水相克,於是給楚溪改了名字,新名字叫楚奚。

楚奚上學了,他說他想成為一個醫生……

林林總總,每一條都被她細心保存在當初那個空白文檔裡。

她想,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了,在她忽然靈光一閃、想出星光璀璨這個故事的第三個紀念日裡,楚溪出現了。

時間爬過一年一年,多年以後,下班回家的楚奚心血來潮,走進了書店。

他對著打著“全球最後一本,賣完即止,不再加印”的廣告,拿走了那本出版多年、終於不加印的《星光璀璨》。

隱藏在宇宙背後的時針悄然轉動,一切故事的結尾都變得有跡可循。

而造成這一切改動的,隻是一根頭發。

一根被楚奚拔下,親手交給江馳的頭發。

那串基因序列並沒有被摧毀,而是跟著那根頭發一起,消失在宇宙,又在某年某月,在地球重見天日。

命運在不同的時空中刻下一點,最終連成一個生生不息的圓。

機器停止運轉,興高采烈等候的人們卻愕然發現,無所不能的江組長居然在……哭。

也許不能說是哭,哭畢竟是帶有感情的動作行為,而他依舊麵無表情,眼神也沒有絲毫波瀾,隻是掉了些眼淚。

於是人們體貼地問道:“組長,是機器模擬的燈太刺眼了嗎?”

“啊,”江馳輕輕點頭,應了一聲:“是的。”

他站起身,從容地擦乾淨臉上的淚痕,平靜說道:“我先回去了。”

“哎,組長,你還沒告訴我們你究竟看到了什麼呢!”

江馳恍若未聞,直直走進電梯。

所有人麵麵相覷,不敢追過去。

他回到房間,無聲打開房門,回到床上,抱住楚奚。

“哥哥,哥哥,哥哥……”他輕輕地、不斷地喊著楚奚,仿佛這樣,就可以給他衝破一切的力量。

被他這麼喊,哪怕楚奚睡得再熟也醒了:“唔……你怎麼了?”

“想你了。”江馳把頭埋進他的懷裡,楚奚順手抱住他:“又怎麼了,我的小寶貝。”

“我愛你。”江馳忽然道。

楚奚迷迷糊糊地回:“我也愛你。”

“你還記得你在學校頂樓對我說過什麼嗎,哥哥。”江馳懇求道:“再說一遍給我聽,好不好?我想聽你再說一次。”

楚奚想了想,“我會看著你,不會讓你重蹈覆轍?”

“對,就是這句。”江馳聲音裡添上了笑意:“我還想聽,你再說一遍。”

楚奚又說了一遍。

江馳像是行走許久的旅人終於回到了溫柔的故鄉,無比眷戀地在他懷裡閉上眼睛:“說到做到,你要一直看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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