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估算大概多久自己就能擁有一口純天然無汙染的白棺材。
比起等雪過,命喪狼口,這死法多多少少更符合仇少爺一生風流愛浪漫的美學——彆看眼下羚羊和雪狼擠在同一條雪溝裡,要多安寧靜謐有多安寧靜謐,等雪一停,風一過,這峽穀立刻就得血流滿地……仇小少爺本人對周邊的狼群來說,跟送到口邊的小甜點沒什麼兩樣。
眼下的祥和無害,不過是外邊天威浩蕩,把狩獵者和獵物一同震懾住了。
正揣度著,身邊的狼群出現了騷動。
剛剛時不時看他一眼,舔一下獠牙的雪狼忽然站了起來,猛地從咽喉裡發出低沉的吼聲。仇薄燈略微一愣,勉強把頭抬來,迎著冷氣朝外邊看去,心頓時沉了下來——不遠處的斜石上,有頭懷孕的羚羊,好巧不巧,在這個時候分娩。
狼的嗅覺極其敏銳。
血腥氣打破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
十幾頭小山一樣的雪狼一起低吼,仇薄燈隻覺得跟有片悶雷在頭頂滾動,心臟、血管連同顱骨,都被震得一起顫抖。
雪瀑劈頭,岩石震動。
獵食者的怒吼驚動穀裡的所有獵物,羚羊馴鹿全都站了起來,撒開蹄子就往穀口逃。逃到一半,又被外邊的雪暴驅趕進來,前後相撞,冰穀瞬間陷入一片混亂。
血腥氣與野獸的咆哮同時炸開。
……棒、極、了!
又是萬年不遇的大寒潮,又是野獸混戰,他這運氣就該去抽山海莊江湖人稱“千載無人中”的洗彩塵轉輪獎!如果沒中,絕逼是山海莊那群黑心商人壓根就沒設中獎的概率!……仇薄燈咬牙切齒地為自己的運氣喝彩。
眼見雪狼群俯身,肌肉緊繃,索性一閉眼。
——活埋是死,踏死也是死。
橫豎都是一閉眼的事。
剛一閉眼,就聽見耳邊群狼怒吼如炸雷,隆隆巨響間,狂風拔地而起。
……不對。
念頭掠過腦海,仇薄燈陡然睜開眼。
狼群不是被血腥刺激,要提前展開狩獵,是迎敵!
咚!咚!咚!
雄渾厚重的鼓聲穿透狂風,撕開暴雪,一下一下,都像有蠻荒的巨人掄起巨錘,狠狠撞擊地麵。
——的確有巨人。
裂穀的兩側穀頂的風雪中,出現一道道魁梧至極的身影。他們撕開雪霧,帶著巨大的鹿骨麵具,披著厚厚的,沉重的皮毛大衣。天光勾勒出他們脖頸,手腕上串起來的獸牙鏈。每一次揚手,就有一聲壓倒過狼吼的沉重鼓點。
與其說他們是人,倒不如說他們是原始蠻荒的化身。
小山一樣的巨狼蹬著傾斜的岩石,近乎垂直奔跑,猛地高高躍起,撲向那些在狂風暴雪中擊鼓的魁梧勇士。
天光,狼影。
箭鳴。
一枝枝箭破開風聲,釘進巨狼的眼睛、咽喉、胸口、脊柱……從擂鼓勇士背後邁步向前的弓箭手沉穩地抽箭,撘弓,拉弦。極原的雪狼小山一樣的身軀轉瞬間就釘滿了密密麻麻的肩,縱使它們皮糙肉厚足媲鍛體武士,也隻能接二連三地飲恨砸落。
咚!咚咚!咚!
擂鼓的勇士重重砸杵,扯著嗓子,放聲大吼。
吼聲炸開茫茫白雪。
雪雲被短暫地撕開一條裂縫,金子般的陽光灑了下來,貫穿整條大裂穀。殘餘雪狼高高躍起,迎上最密集的箭雨。比所有更大更可怖的狼王從狼群組成的盾牌後躍出,撲向峽穀。狼王披著金光,肌肉在厚厚的皮毛下虯結!爆發!
雪花定格在旋轉的瞬間,細密美麗的枝狀冰淩折射亮光。
巨狼王轟然砸回地麵。
震起一大片雪塵。
溫熱的血濺在臉頰上,隔著茫茫雪塵,仇薄燈看見,峽穀的高處,立著一道瘦削的身影。那是一個人,一個很危險的年輕男人。斜提一張彎弓,風雪從他深黑的衣袖邊沿滾過,露出線條銳利的腕骨。
男人帶著蒼白的,鍍銀的鹿骨麵具。
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