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出了件大事:
東洲第一世家的小少爺走丟了。
據說, 是突發奇想,要試試西洲的極原天雪釀酒什麼味道,結果遇上萬載一遇的大寒潮,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消息一出, 眾議嘩然。
要論西洲人冬天最怕什麼, 非寒潮莫屬。這西洲, 本就是十二洲中地勢最高峻孤寒的一洲,一到冬天千山覆雪萬河冰結, 刀子風呼呼啦啦, 能把城門從初冬封到春中。而雪潮一下, 刀子風就成了白毛風。
白毛風一起, 天是白茫的, 地是白茫的,天地之間成了雪毯,馭舟之術再高超的修士也不敢在這種天氣行舟。在山穀峰脊上趕路的旅客, 凍僵的屍體,過上百八十年都不見得能被人從雪裡刨出來。
“前些年,倒不是沒人打寒潮裡活下來,這小公子,運氣好一點, 未必就不能活下來。”小酒肆裡,人們七嘴八舌地討論仇家什麼時候能把他們小少爺的屍骨刨出來,一位茶販子聽不下去,插口道,“寒潮沒個定數,誰也料不到, 大夥兒還是積點德吧。”
他勸得誠懇,其他人卻看傻子一樣看他。
把他看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旁側有人道:“這位兄台,怕不是沒聽說過這仇家小少爺?”
見茶販搖頭,那人了然,笑道:“往常從寒潮下逃生的,哪個不是能忍常人不能忍之寒痛的大毅力之輩?可這仇家小少爺,那就是泡蜜罐長大大……黛梅綢知道吧?一尺百金的布。比大姑娘的臉蛋還滑,人仇少爺硬是穿不了!太糙!皮都被磨紅了!”
茶販目瞪口呆:“這、這!”
“這種細皮嫩肉的嬌少爺,第一天就得被凍成冰渣,仇家動作快一點,倒還有可能找個全屍。慢一點的話……”說話的人一聳肩,“骨頭渣都找不到。”
……………………
落單的小少爺還沒變成冰渣。
不過也不遠了。
雪沙沙沙地從頭頂的冰穀縫隙打下來,擠在狹窄裂穀裡躲避白毛風的羚羊馴鹿雪狼等動物偶爾抖一下身,把堆高的積雪抖掉。仇家的小少爺裹了件火紅的毛氅,縮在幾頭巨大的雪狼中間取暖。
小少爺的運氣其實很不錯。
飛舟被大寒潮凍得墜毀後,先是走狗屎運地被一隻有救助雛鳥習性的紅鳳接住,沒直接摔成攤爛泥。後邊雖然被發現不是同族,但大抵是看在他生得小的份上,尋了處雪原上的冰穀把他放下。
堪稱“幫人幫到底”的典範。
換個普通修士,在冰穀中躲一躲,挨一挨,十有**,能撿回條命。
問題是……
仇家小少爺不屬於“普通修士”的範疇。
他金貴到驚天動地,嬌氣到無人能敵。
東洲絲織業有個玩笑,說是仇少爺穿了,膚上紅痕鮮明的,可以算是上等布料。紅痕淺淡的,可以歸入上上等布料,紅痕幾不可見的,就可以算作極品布料。輕柔無痕的,方為天字好布料……玩笑未免有調侃誇大之處,但這仇家小少爺的嬌貴也可見一斑了。
眼下,仇小少爺距離凍成冰渣,也就還差一兩天的功夫。
冷。
真的冷。
冷得他連把大氅裹緊一點的力氣都沒有,隻能拚命把精致的臉往毛領裡埋,白瓷一樣的臉頰凍出一層不正常的紅,小扇子一樣的睫毛蓋了一層細細的白霜,看上去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早知道,還不如直接摔死呢!
仇薄燈悔得腸子都青了。
摔死要痛也就是一閉眼的功夫,說不定連痛都還沒感覺到,就直接魂歸西天了。哪像現在,細細密密的冷氣,打四麵八方針一樣鑽進骨頭縫裡。要是能直接凍到失去知覺倒也還好,偏生他雖然是個不成器的紈絝,但好歹也是世家出身,血脈相傳的幾分靈氣在那裡。好死不死地吊著他的靈識。
淩遲都沒這折磨人。
不過,仇薄燈估摸,就自己那三貓兩腳的靈氣,頂多也就撐到今夜子時。
子時一過,就能走個痛快了。
正琢磨,身邊幾頭小山一樣的雪狼抖了抖背,嘩啦啦,砸下一大堆的積雪。
仇薄燈:“……”
挺好的。
一步到位,直接活埋。
仇薄燈冷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