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辛默默觀察這些玩家們。
他們的動作很麻利, 手一拽啊腰一扯，長出來的人頭不情不願從把上拽下來, 被扔進了桶裡。
紅豔豔的血立刻順著蘋果把滴滴答答落下，掉在地上。
這些血數量不是很多，掉在地上沒多久，就被大地迅速吸收，消失地無影無蹤。
一顆腦袋摘下來沒多久，枝頭就迅速長出新的果實，隻有拳頭大小的小肉球，像心臟一樣有節奏地“撲通撲通”跳動著。
玩家們一個個睜著眼睛, 隻是他們的眼睛一直沒有眨眼, 因為雙眼疲勞過度，紅血絲已經布滿了他們的雙眼, 但疲憊如此, 他們的嘴角還帶著甜美的笑容。
百裡辛想從樹後麵走出去，卻被帝迦一把拽住。
他扭頭，看見帝迦朝他搖了搖頭。
桶不是很大，也就能裝六七個腦袋, 玩家們的動作很快，不過十幾分鐘, 就摘了慢慢一桶的蘋果。
他們就像失去了什麼指令，呆滯地站在原地。
等到最後一組玩家也摘完蘋果，玩家們開始十分有秩序地排成一個縱隊，朝著一個方向移動。
百裡辛和帝迦對視一眼，等玩家們走得距離差不多了, 默默跟在了他們身後。
他們扛著沉甸甸的果實, 一步一步按照原路返回。
在寂靜無聲的夜色中, 百裡辛隻能聽到前麵玩家的此起彼伏的腳步聲。
隨著麵前的建築物越來越近，百裡辛已經察覺到了異常。
原路返回的地點，應該是紅蘋果之家。
而麵前出現的建築，雖然大約在紅蘋果之家的位置上，但卻並不是那一座建築物。
一座被漆黑藤蔓纏繞的庭院出現在了自己麵前。
周圍，霧氣開始彌漫。百裡辛轉身看向來時的位置，身後濃霧肆起，蘋果園早就消失在了這團不知道何時出現的霧氣中。
前麵的玩家們，腳步忽然加快了幾分。
百裡辛一開始隻是若即若離地跟著他們，現在最後麵的玩家也隻能依稀看到模糊的身影。
百裡辛一把抓住身邊的帝迦，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霧氣，越來越大。
百裡辛跟著他們走了一會兒，終於看到玩家們停住了腳步。
他凝神看過去，在濃霧之中，隱約能夠辨認出那是一個大鐵門。
大鐵門已經生了鏽，在鐵門的上方，兩隻生了鏽的黑色金屬烏鴉對立而站。
緊接著，百裡辛聽到有人敲了敲落鎖的房門。
很快，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中，百裡辛聽到鐵門後麵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腳步聲的，還有陣陣的咳嗽聲。
這個咳嗽聲很重，一直咳著，好像要將肺都要從身體裡吐出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百裡辛也終於看清了來人。
那是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
老人穿著一身黑色管家眼尾服，拄著拐杖顫顫巍巍來到大鐵門前後，停下腳步，緩緩抬起頭，隔著鐵門注視著麵前抬著“蘋果”的玩家們：“你們又來了。”
老頭又瘦又老，他的臉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一雙眼睛深深地凹陷進了眼窩裡，好像骷髏一樣。
鷹鉤鼻，尖下巴，臉上和身上都是黑色的斑點，不知道是老人斑還是死人斑。
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接著纏繞在鐵門上的鎖鏈被解開。
“哢嚓哢嚓”的刺耳開門聲響起，老頭裹著沙礫的聲音響起：“進來吧。”
在來的路上，百裡辛一直拉著帝迦的手腕，就在他打算趁著迷霧混進去時，滿臉斑點的老頭仰頭掃了一人一鬼一眼，陰惻惻道：“沒有果子，你們不能進來，一邊玩去。”
“你們讓讓，彆的孩子還要進來。”
還有？
百裡辛詫異地回頭，就見身後的迷霧中，隱隱約約出現幾個黑色身影。
黑色身影隨著距離的拉近，越發清晰，也漸漸在百裡辛眼中顯露出了全部的麵貌。
有的是無頭鬼，有的是長舌鬼，有的脖子被砍開了一半，腦袋慘兮兮掛在脖子上……
奇形怪狀的鬼一隻接一隻出現在鐵門麵前，每一隻鬼懷裡都抱著一個頭顱。
隻有拿著果子，才能進去？
百裡辛遲疑地望著那片已經看不到了前方道路的迷霧。
濃霧的白蒙蒙霧氣攪混了這片漆黑的夜，一切都看起來那麼不真實和詭異。
就算看不到，他也還記得到蘋果園的路。隻是這裡到處透著古怪，如果離開後再回來，還能找到這個濃霧中的庭院嗎？
身邊的男人貼到了百裡辛的耳邊，他輕輕吹了百裡辛的耳垂，一道隻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低沉聲音傳入百裡辛耳中。
“不能回頭走，會永遠被困在迷霧中。”
男人的聲音磁性喑啞，帶著濃重的男性荷爾蒙氣息。他的氣息很冷，吹到百裡辛的耳垂上，百裡辛卻反而覺得有些燥熱。
百裡辛身體不受控製的痙攣了一下，從背包中取出了一張卡片。
A級隱身卡。
這張卡是當時在50層朋克樂園裡時，他從欺詐師埃米爾手裡贏來的。
百裡辛翻開技能卡的背麵，看到了它的技能介紹。
【隱身卡，A級，可藏匿身形，任何探測均不易察覺。永久使用卡，CD30分鐘，隱身持續時間5分鐘。】
在最後麵，還有一行小字。
【技能卡已鍛造，獲得附加技能：組合隱身。】
【使用者可手邊的人或物同時進行隱身，隱身條件：玩家使用時需要和被隱身人或物一直保持接觸。】
百裡辛仰起脖子，趴在帝迦的耳邊輕聲道：“千萬不要離開我的手。”
和帝迦冰冷的氣息不同，百裡辛的呼吸中帶著溫暖的熱度。
帝迦暗暗吞了口唾沫，定定點了點頭。
這次，不等百裡辛先抓住他，帝迦率先握住了百裡辛的手腕。
纖細柔軟的觸感立刻順著皮膚傳到了身體裡，帝迦當場愣了兩秒。
百裡辛一直在緊緊盯著那個老頭，瞅準時機見縫插針，並沒有注意到帝迦的異常。
就在老頭轉身看向被濃稠迷霧包裹的院子時，百裡辛瞬間啟動的技能卡。
【叮！隱身卡使用成功，持續時間5：00分鐘，下麵開始倒計時。】
在腦海中的屏幕右上角，出現了一個倒計時的字樣。
時間從5：00分開始流逝。
百裡辛低頭看向自己的皮膚，從他自己的視線看，自己的身體和帝迦的身體同時變成了半透明。
他伸出沒有被握住的那隻手，能直接透過手心看到下麵的草地。
隱身的時間隻有5分鐘，百裡辛朝著帝迦使了個眼色，走到大門前，從老頭的眼皮子底下做了進去。
老頭正在檢查鬼魂帶的果子，一股特彆的味道忽然從鼻子底下飄過。
他伸出脖子嗅了嗅，奇怪地看了眼沒有任何東西的空地上。
隻是掃了一眼，他又重新將視線收回來，繼續檢查其他鬼的果子。
就在百裡辛進去後沒有幾秒鐘，一道沉悶的鐘聲響起。
鐵門外的鬼聽到聲音，本來麵無表情的臉忽然變得急躁起來，開始向前推搡著移動。
本來井然有序的鬼群，忽然變得擁擠躁動。
隨著鐘聲響起，老頭表情忽然一變：“今天的接待時間就到這裡了，都回去吧。”
鬼群們還在向前推搡，踩踏中，一隻鬼手裡的果子在天上劃了一個弧度。
一道彆鬼都看不到的黑線驟然飛出，纏在了果子上。天空中的果子，立刻沿著一個奇怪的軌道下落，陡然消失在了空氣中。
眼看著果子消失的小鬼：“……”
我的果子呢？
果子呢？
怎麼不見了？
鬨鬼了？
不對啊，他就是鬼！
嗚嗚，那是他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好果子啊，怎麼就消失了？
兩排幾乎看不到的腳印出現在了草地上，混到了最後的鬼怪隊伍中。
一顆圓滾滾的頭顱被百裡辛抱在懷裡，這是一個很年輕的頭顱，看臉的模樣才隻有五六歲。這個腦袋長得很周正，像一個皮球一樣圓潤，肥嘟嘟的臉不僅不讓人反感，喜慶的模樣反而有點像年畫裡的娃娃。
頭頂是一個桃子形狀的小鬃毛，兩隻布靈布靈的水靈靈大眼睛睜開，正十分好奇地打量著麵前的一人一鬼。
百裡辛：“……”
這年頭，單身久了，看鬼都覺得眉清目秀。
前麵的鬼依舊是失魂落魄的那幅模樣，空洞洞的目光，漫無目的地走在走廊上。
百裡辛一手抱著果子，一手拽著帝迦，靈活地超過一個又一個的鬼，最終趕上了玩家大部隊。
相比於隻摘了一個果子的鬼們，玩家們真可以說是大戶人家。
周圍依舊是深邃詭異的迷霧，隻能看到腳下鵝卵石鋪成的小路。
百裡辛跟在玩家身後，穿過了長長的鵝卵石小路，最後來到了一棟巨大的房子麵前。
濃霧，原來越大。
百裡辛緊緊跟著玩家，卻也隻能看到最近的三四個人。
前麵，響起了金屬扣在木門上的聲音。
接著木門發出“吱呀吱呀”的老舊響聲，沒多久，前麵再次移動。
右上角的隱身倒計時，也到了最後一秒鐘。
等百裡辛快走到門口時，一人一鬼一果子顯現出來。
門口，同樣站著一個老頭。
而這個老頭，竟然和剛才大門口位置見到了老頭長相一模一樣。
隻是兩人穿的衣服不同。
大門口的老頭穿的是黑色燕尾服，麵前這個老頭穿了一身純白色的長袍。
他隻是打開門站在大門邊，並沒有檢查任何人的東西。
走進大門，濃霧立刻消失，一直模糊著的視線也恢複了清明。
這是一棟十分寬闊的房子，裝修帶著濃濃的西式風格，還是十七八世紀的文藝複興風。
一樓入目的就是一張巨大的毛氈地毯，花紋複雜。
地毯之上，是一個向上延伸的紅木樓梯，樓梯拐角的一方，一左一右向上繼續延伸。
而那些玩家們，在進入房子後開始朝著四麵八方散開。
有的向一樓左側移動，有的向右側移動。
還有的徑直走向樓梯，分成了左右兩個方向。
百裡辛一眼就看到了夏池。他正麵容呆滯地和埃米爾吃力地走到了右邊的台階上。
就數他和埃米爾抬得桶最滿，裡麵沉甸甸的頭顱，隨著他們的顛簸都要從裡麵掉出來。
最上麵的那個頭顱搖搖欲墜，一半多的腦袋已經快要掉到桶外。那隻頭顱顯然嚇得不清，嘴巴張開，牙齒用力要在桶沿上。
隨著鐵桶的搖晃，那顆腦袋也跟著一晃一晃的，表情異常猙獰和絕望。
百裡辛：“……”
一時之間，忽然不知道該心疼夏池多一點，還是該心疼這些頭顱多一點。
百裡辛進了房子，抱著那個圓滾滾的娃娃腦袋也也上了二樓。
帝迦當然是亦步亦趨跟著。
百裡辛很快就追上了夏池和埃米爾，好心地拎起牙齒快要崩掉的腦袋頭發，把它提起來重新塞回了桶裡。
顛簸中，那腦袋回頭，感激地看了眼百裡辛。
百裡辛：“……”
如果不是那個孤零零的腦袋頭發太少，眼睛太土，血絲太多，百裡辛說不定真的會被感動到。
樓梯左右兩側的空間，各不相同。
百裡辛跟著夏池兩人去了右側，這才發現本該會有玩家出現的左側走廊上空無一人。
顯然，他們的空間又錯位了。
死靈空間裡，處處都是驚喜。
迷霧會迷失方向，這棟神秘的建築物同樣無法讓人鬆懈。
如果在這裡走丟，估計很難找到回去的路吧。
這條走廊很長，走廊兩側有很多小房間。但夏池他們的目的地很明確，百裡辛和帝迦靜悄悄跟在他們身後，一直走到了走廊的儘頭。
推開儘頭的門，裡麵是一個應有儘有的巨大廚房。
廚房裡，早就有幾隻形態各異的鬼穿著肚兜，賣力地做著飯。
百裡辛默不作聲地抬頭，看了眼他們做的飯。
險些吐了。
有的盤子裡裝著一個個的耳朵，有的盤子裡裝著裹著血絲的白花花腦子，還有的盤子裡裝著一個個的眼球。
聽到有人來，兩隻鬼回頭瞅了一眼。
百裡辛也終於看清了鬼的容貌。
黑漆漆的濃霧裹在身體外麵，鞋拔子一樣的臉上隻有一個眼睛。
鬼隻是淡淡掃了他們一眼，就衝著夏池和埃米爾喊了一聲：“你們趕緊處理食材，客人們要吃珍珠翡翠白玉丸。”
它頓了頓，拿起手邊的菜單，開始念了起來。
“珍珠翡翠白玉丸2盤，一路順風4盤，花開富貴3盤。”
“今晚的客人怎麼這麼能吃？這是打算累死鬼嗎？”
百裡辛抿唇。
靠，胃部有些生理性不適。
珍珠翡翠應該是眼珠子。
一路順風，順風耳，那就是耳朵了。
還有花開富貴，花，腦花……
漂亮，這特碼都是什麼神仙給起的名字。
等回到真實世界，正常人還能吃的下去嗎？
另一隻鬼回答：“今天來的是食人鬼，吃的當然多。快點做把，早點做完早點收工，再過幾天我們就能輕鬆一下了。”
百裡辛默默看向夏池，就見夏池和埃米爾已經扛著鐵桶走到了工具台麵前，靈活地處理起了這些果子。
百裡辛：“……”
有時候，失憶未必是件壞事。
雖然這些果子不是人，但和人的腦袋長的很像，如果他們半路醒過來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彆說隔夜飯，就是腸子都能吐出來。
難怪白天那些玩家眼睛底下烏黑一片，一個個睡眠不足外加疲勞過度的狀態。
白天不睡覺，晚上還要繼續來這裡工作。
24小時不眠不休。
生產隊的驢都不敢這麼乾。
聽那兩隻鬼的對話，這裡是後廚，而前廳正在招待什麼食人鬼客人。
百裡辛衝著帝迦使了個眼色，帝迦心領神會，立刻拉著百裡辛走出了廚房。
懷裡，那個圓滾滾的福娃娃小腦袋打了個哈欠，水靈靈的黑色大眼睛眯起來，眼角掛了兩滴淚水，顯然是困了。
百裡辛下意識拍了拍小福娃頭上的桃子形狀頭發。
福娃再次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打起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