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裡麵依舊是一座建築物。
不再是隻有一層的小小咖啡館, 而是一座二層旅館。
在旅館門前，是五十多個人的合影。
有男有女，他們全副武裝，身上穿著厚厚的羽絨服, 從旅館周圍和遠處模糊的場景來看, 這裡應該是一片寒冷的高山地區。
那五十多個人分成兩排, 一排蹲著, 一排站著。
在他們的腳下放著登雪山是專門用的鉤子等工具, 照片中的眾人正開心地望著鏡頭, 手指比V。
看起來像是一個登山驢友團在旅館前的合影, 似乎沒什麼奇怪的地方。
但鑒於剛才那張有些詭異的咖啡館照片，這張他靠近認真看了起來。
不看不知道, 當他的視線透過旅館的窗戶往裡麵看的時候，竟忽然看到一道黑影從本該靜止的窗口一閃而過。
“唰”的一下。
饒是百裡辛有些心理準備，也被嚇了一跳。
他暗暗吸了一口氣，大著膽子繼續往裡麵看。
之後他又看了一會兒，剛才那個黑影卻始終沒有再出現過。
然而，百裡辛卻感受到了被人凝視的感覺。
他雙目緩緩從後麵的窗戶移到了下方的合影上, 頭皮倏然有些發麻。
那些原本在開心合影的照片中人, 五十多人的視線, 齊刷刷望著自己。
他們依舊維持著自己的笑容，頭頂昏黃的燈光灑落在這張照片上, 再結合褪了色的斑駁顏色。
在光影和老舊照片特有的詭異氛圍下, 這些人的笑容也變得奇怪起來。
他們依舊在笑，可仿佛像一個個的提線木偶, 身體僵硬、五官被動地營造出笑的痕跡。
並非發自肺腑的笑容讓他們的五官看起來有些扭曲, 在明暗相間的光影中, 好像一具具僵硬的屍體。
難道這些照片，都是動態的？
一個想法在百裡辛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凝視著這些人，但又發現這些人雖然在看著自己，但卻沒有什麼變化。
就好像是翻動的ppt，剛才是第一張，此時剛好翻動到了第二張。
百裡辛眨了一下眼睛，麵前照片裡的登山隊又重新看向前麵，恢複到了第一張的樣子。
他盯著照片思忖兩秒，故意眨了一下眼睛。
再睜開眼時，照片又變了。
登山隊收起了笑容，甚至在開始收拾東西。
百裡辛愣住，下一秒，他試著又眨了一下眼睛。
此時登山隊已經轉身，看樣子是在朝著旅館裡走。
百裡辛停頓兩秒，等再眨眼睛的時候，登山隊又重新回到了最開始的狀態。
之後不管百裡辛怎麼眨眼睛，照片再也沒變過。
從第三張照片移開，百裡辛來到了下一張。
依舊是建築物和人物的合影，從照片的質感能夠看出，拍攝的時間要比之前的那張在要晚一些。
照片裡的建築物更高大了，這次換成了數層高的商場。
這次的拍攝是俯瞰拍攝，也不知道是怎麼拍的，從上而下，將四方形的商場內部全部拍攝了進去。
商場裡麵這次的人比上一張照片裡的人更多。
百裡辛看到這張照片，又回憶前麵的幾張照片，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快走幾步，又重新回到了第一張照片前。
那個雕刻著縱橫線條的四方金屬盒子上麵。
這些照片，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
或許就是驚悚遊戲大廳的發展史。
最開始隻是這麼一個四四方方的金屬盒子，接著變成了咖啡館，裡麵可以容納寥寥十幾人。
後來的小旅館，可以容納五十多人，再後來的商場，可以容納成百上千人。
如果說，每一張照片代表了驚悚遊戲大廳的每一個階段的話，那這個驚悚遊戲大廳在整個的發展過程中，進化速度很快。
從十幾人到五十幾人，再到後來的上千人。
最後變成了現在的幾十萬人。
所以說這個四方盒子，就是最初的驚悚遊戲大廳嗎？
百裡辛盯著這張黑白照片看。
從這個金屬盒子的造型來看，並不像這個時代的藍星存在的東西。真要說的話，它在他看來，更像是更高維度文明的存在。
至於高到哪個維度，他並不確定。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個東西，原本並不該出現在這裡。
之後百裡辛在一樓大廳繞了一圈，掛了一圈的照片中，建築物果然越來越大。
一直到了最後的幾張。
最後幾張的造型其實都差不多，都是直衝雲霄的圓柱建築物。
隻是一次一比一次要高。
最後麵的一張，已經是這個遊戲大廳的樣子。
高聳入雲的圓柱建築物，它努力往上延伸的樣子像一隻不知道滿足的貪食者。
它在升級。
從最開始的四方盒子，到了現在的遊戲大廳。
圖書館的造型是一個圓形，他在一樓走了一圈後，又重新回到了起點的位置。
他的右手邊，是進化到最後高聳入雲的驚悚遊戲大廳，他的左手邊，是它最初的形態。
一個最初，一個最終。
百裡辛看了看左手邊的照片，又看了看右手邊的照片。
即便它是高維產物，也不能違背發展的規律。
不管在身上安插多少東西，它的內核永遠是那麼大。
也就是說，在這座看起來高不可攀的是驚悚遊戲大廳中，藏著最初的四方盒子。
而這個四方盒子，估計就是所有一切的核心。
或者更準確地說，應該就是逃生係統常常掛在嘴邊的——主腦。
百裡辛又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這才朝著離開一樓，走到了二樓。
二樓就和普通的圖書館差不多了，是藏書區。
在二樓的門口還有幾個NPC負責幫助玩家，百裡辛目光掃過這些NPC，忽然想到了被“NPC”化的遲焰。
遲焰是他知道的唯一一個由玩家變成NPC的人，他是個例，還是也有其他玩家也變成了NPC？
如果他現在是NPC，那他現在的狀態是什麼？死亡還是存活？
之前在永恒鑽石山他雖然和遲焰待在一起很長時間，但因為永恒鑽石山裡麵係統無法使用，他並沒有和遲焰添加過好友。
但，有個人肯定擁有遲焰的好友。
百裡辛打開私聊窗口，點開了孫凝的對話框：【孫凝，在嗎？】
孫凝過了將近一分鐘才回複他。
孫凝：【我在，有事兒？】
百裡辛：【在忙什麼？】
孫凝：【在處理一些公會裡的事情，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那幾個把我趕下台的公會高層，竟然開始窩裡反了。】
百裡辛：【怎麼回事？】
孫凝：【我們公會有個公共儲物間，大家有時候會把東西存放在那裡。說是儲物間，倒不如說是供台，要留在公會是需要條件的，就是每個月都要提交東西。可以是道具，也可以是積分等等。每次上供完畢，都可以獲得一定的公會積分，然後他們就可以拿著公會積分兌換自己需要的道具。】
【當然了，就算是這樣，公會成員從公會獲得利益也是比這個上供高的。比如說很多道具商城裡是沒有的，他們隻能通過公會兌換。】
【然後，他們上供的東西，都會放在儲物間裡。】
【這是普通儲物間，工會裡麵還有隻有高層才能打開的高層儲物間。裡麵存放的都是極品道具，這是高層才有的特殊待遇，這些極品道具，甚至可以保命。所以隻有下副本的時候，他們才會拿著，如果副本裡麵沒有用到，就需要再放回來。】
【但是前段時間出了一件怪事，高級儲物間裡的道具，忽然不翼而飛了。】
【那段時間，我剛好和你們在副本裡，所以我第一時間排除了嫌疑。其他人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他們都沒有下副本，但是誰都不承認自己拿了。現在那些所謂的好兄弟已經鬨掰了，連公會的事務都不處理。公會成員怨聲載道，就找到了我，所以我這兩天很忙。】
聽孫凝說完，百裡辛立刻想到了這件事情或許是遲焰乾的。
他頓了頓，問向孫凝：【那天在商業街看你很難受，下了個副本後好點了嗎？】
孫凝：【好多了，這次的副本給了我很多啟發，我從你和李燦燦身上也學到了很多。我之前表麵看起來很冷靜，但實際上內心一直沒走出去，所以在鑽牛角尖了。】
百裡辛：【那你又去找遲焰了嗎？】
孫凝：【去了，沒找到。】
百裡辛：【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應該有遲焰的好友吧？他的頭像是什麼顏色的？】
孫凝對麵沉默了很久，才發來一條消息：【是灰色。】
百裡辛：【……那我們那天看到的人是什麼人？】
孫凝：【我想過了，可能隻是長得像的人。係統雖然經常抽風，但死亡顯示沒有誤判過。也不是我一個人認錯了，你不是也認錯了嗎？】
百裡辛：【嗯，你說得對，應該就是這樣。】
孫凝：【你有點奇怪啊，你找我就是問遲焰的頭像是什麼顏色的？】
百裡辛頭皮麻了一下，【不是，我是想問問你的情況，之前看你情緒不對，怕你乾傻事，剛好想起了遲焰的事情，就順便問問你。】
知道孫凝敏感，沒想到孫凝這麼敏感。
可以說是一針見血了。
孫凝：【哦，是這樣嗎？】
百裡辛硬著頭皮：【不然呢。】
孫凝：【行吧。】
百裡辛：【……那我先忙了。】
他幾乎已經可以想象到孫凝一臉智慧的眼神了。
掛斷和孫凝的私聊，百裡辛思考剛才孫凝和自己的說的訊息。
遲焰成為了NPC，頭像的顯示變成了灰色。
那是不是意味著，變成灰色頭像框的人，也未必全都死了，而是有一部分從死亡裡麵抽出來，變成了NPC？
應該不是所有的NPC都是玩家，而是有一部分NPC是玩家。
百裡辛邊想邊走，漸漸走到了圖書館的角落裡。
圖書館人不多，玩家們可能更多地喜歡用電腦論壇來交流信息，數字化衝淡了很多原始紙媒行業，這個規律在這裡也不例外。
這偌大的圖書館，隻有寥寥無幾的幾個人。
逃生大廳將這樣一個很少有人踏足的場所安置在這裡，總感覺不是為了服務於玩家，更像是將自己的作品和豐功偉績進行展示一樣。
他往這邊走的時候眼睛時不時會看向兩邊的圖書，圖書的內容五花八門，他隨手拿出一本看起來是小說的書本看了起來。
他看書的速度很快，幾乎快速翻動就能將書裡的內容看完。
在看開頭的時候，他還以為這就是一本普通的小說，但隨著他向後翻動，百裡辛的眉頭漸漸收起來。
這本看似輕鬆簡單的小說裡，夾帶了私貨。
它中間巧妙地將遊戲大廳加入到了小說裡，並用了大量的篇幅描寫了在遊戲大廳裡麵人們如何獲得幫助，人們又是如何向往遊戲大廳。
這是一種潛移默化的心理暗示，也是所謂的文化入侵。
如果長時間看這種類型的東西，意誌不堅定的人很容易就會被左右和蠱惑。
他們會漸漸相信，遊戲大廳是正義的一方，是他們的夥伴。久而久之，他們對遊戲大廳的警惕會轉化成好感和親近。
這隻是最開始，再之後，如果遊戲大廳向這個蠱惑的人暗示甚至是誘騙他做什麼事情，他也會欣然接受。
百裡辛將書塞了進去。
接著抽出了另外一本。
這是本工具書，裡麵介紹的重點並不是針對遊戲大廳的工具書，而是旅遊攻略。
在旅遊攻略裡麵，還會是不是附帶一張照片，其中一張照片百裡辛很熟悉，因為那是他曾經闖過的一個副本。
深情血族副本。
裡麵將城堡後花園大片的玫瑰花放在了上麵，還用各種華麗的辭藻將這裡渲染成了一座人間仙境。
如果百裡辛不是曾經親身經曆過這副本，可能當看到這些文字再配合這張照片的時候，真的會對這裡產生一種憧憬。
對要玩家命的副本產生憧憬？
百裡辛的嘴角瀉出一絲嘲諷。
這可真行，不愧是慣常玩弄人心的係統。
難怪這裡沒什麼人來了，這誰看了不罵一句“臥槽”？
所以這些書，到底是給玩家們看的，還是遊戲大廳留著給自己炫耀用的？
他們看這些書覺得惡心，是因為他們站在受害者的一方。
但作為加害者，可沒有這種心情。
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些書，實際上是遊戲大廳的自述？
作為遊戲大廳，它的確認為那裡的風景很好。
誠然，如果隻是看風景的話，這本書上列舉的幾個地方的確都不錯。
但玩家們是不會單純欣賞這些風景的，能夠做到這一點的，要麼是出於受益方的遊戲大廳，要麼就是那些boss。
那些boss，也沒能力出這麼一本書。
那就是遊戲大廳了。
百裡辛原本有些厭惡的表情一瞬間又變得微妙起來。
文字的輸出，在不經意間，是會泄露情緒的。遊戲大廳這麼多本書放在這裡，看似是在展示戰利品，實際上卻在無形中將自己的內心剖析給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