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過後, 百裡辛被林縣令叫到了書房裡。
他推門進入書房的時候,書房裡還坐著一個陌生人。
那個人約莫四十歲上下,下巴上留著美髯, 五官端正,眼睛看過來的時候, 似桃花飄落而下。
這個男人身形高挑, 眉目端正,穿的也是珠光寶氣。
一身明紫色的長袍穿在身上,玉牌束腰, 單是坐在那裡便自帶一種渾然天成的貴氣。
這不是一個普通人。
單是看一眼, 百裡辛還快就知道是什麼人了。
他進門後不等林縣令開口,先是衝著男人行了一禮,“草民百裡辛,拜見王爺。”
中年男人有些驚訝, 反倒是林縣令哈哈大笑起來, “王爺, 你看, 我就說吧, 我這師爺厲害著呢, 有著七竅玲瓏之心。有些東西他隻需要輕輕一看,立刻就懂其中門道。”
男人還是驚訝:“你是怎麼知道我是王爺的?你見過我?”
百裡辛:“王爺龍章鳳姿,氣度不凡, 自然和我們這種尋常百姓不同,草民認出來不稀奇, 認不出來才奇怪。”
“哈哈哈, 說得好, 說得好啊, 百裡辛,這屋子裡沒有外人,坐下說話吧。”林縣令哈哈大笑一聲,趕緊讓百裡辛坐下。
他剛坐下,林縣令就給他倒了一杯茶水。
對麵的王爺則是默默用眼睛暗自打量著百裡辛。
他的表情很鎮定,可眼神中卻像找到了獵物的毒蛇,透著一股狠辣的味道。
百裡辛麵容不改,不卑不亢地看回去,“王爺,我臉上有東西嗎?”
大概沒怎麼被直接這麼問過,王爺愣了一下,趕緊收回目光,默默用喝茶來掩蓋自己:“沒,沒有,我隻是覺得是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百裡辛順著話往下問:“什麼人?”
王爺:“我掛在祠堂裡的觀音像,師爺的這張臉,不該在這俗世裡受苦,而應該在天上供著才對。”
百裡辛:“……”
這麼老土的搭訕手段。
林縣令又是哈哈一笑,“王爺風流倜儻,不減當年啊。”
“美人是上天給我們的恩賜,我這可不是耍流氓,我隻是在欣賞上天給我們凡人的精美作品,”王爺說著看向百裡辛,“師爺,勿怪。”
百裡辛看向林縣令,“大人,你叫我來,所為何事?”
林縣令賣起了關子,“師爺,我前麵剛誇了你聰慧過人,你再猜猜看,看看能不能猜出來。”
百裡辛心裡有些不爽,兩個狼狽為奸的狗東西,耍老子玩啊。
不過心裡罵歸罵,他還是耐著性子在林縣令和王爺臉上來回掃過。
“我看王爺雖然嘴角帶笑,但眼底似有烏青,眉心隱隱隆起,看起來似有心事,莫非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林縣令和王爺對視一眼,齊齊哈哈大笑起來。
王爺連連稱奇:“妙,妙啊,師爺真乃妙人啊。”
百裡辛嘴上保持微笑,心裡已經是媽賣批:“……”
妙你個頭啊。
你們當我是猴啊,來看我耍猴的?
林縣令:“既然你已經猜出來了,還是讓王爺自己跟你說吧。”
王爺:“是這樣的,最近我晚上總是噩夢纏身,睡不踏實。前兩天白天出門,我偶見一白衣女子在花園中小憩。可再一揉眼睛,那白衣女子卻消失不見了。我怕是撞見鬼了。”
百裡辛皺了皺眉:“我不過是個書生,平時看看書還行,捉鬼的時候我不在行。”
王爺:“我來找你,不是為了捉鬼。”
百裡辛:“那是……”
王爺看了林縣令一眼。
林縣令:“王爺不方便開口,我來替他說,王爺家中有一獨子,馬上就要準備今年的鄉試,他想請你過去給他的麟兒指導一二。”
“找我?怎麼會想到找我?”百裡辛愣住,“我不是在咱們衙門當師爺嗎?哪有時間過去?”
林縣令衝著百裡辛使了使眼色,“你可以晚上再過去,反正都是男人,沒有那麼多禮數。王爺家房間很多,到時候給你騰出一間廂房,而且王爺也是位雅致之人,你們晚上還可以促膝長談,豈不樂哉。”
百裡辛:“……”
我促膝長談,白天的活不用乾了?
王爺:“先生,你彆誤會。這忙可不是讓你白幫的,你最需要每晚教導我兒一兩個時辰即可。我會為您奉上金銀珍珠,絕對不會虧待了先生。”
林縣令:“是啊,百裡辛。王爺是什麼身份的人?紆尊降貴親自來衙門請你,已經是給足了你麵子了。這尋常人若是見了,早就磕頭謝恩了,還要什麼賞賜。到底還是王爺體恤愛民,不僅親自來請,還說要送你報酬。這不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嗎?”
百裡辛:“按照您二位的意思。王爺高高在上,我隻是卑賤平民。所以王爺來請,我就要去嘍。王爺,草民還有拒絕的權利嗎?”
王爺和林縣令臉上掛著的笑容同時消失。
很快,王爺頓了頓,回答道:“當然,全憑先生心意。”
“聽到王爺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百裡辛沉吟兩秒,在靜謐的書房中,繃緊的臉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就知道,王爺和傳聞中的一樣,愛民如子,絕對不會拿著強權壓人。既然王爺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今晚就去嗎?”
王爺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答應了?”
“當然,王爺若是非要我去,我還未必會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王爺尊重我的意願,既然王爺尊重我,那我也會投之以蜜桃,報之以瓊瑤,答應給王爺幫忙。隻是我已經多年不準備鄉試,難免有些生疏,未必有令郎自己看書,或者是其他教書先生教得好。”
“如果教得不好,現在這裡提前向王爺謝罪了。”
王爺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和林縣令對視一眼,臉上齊刷刷地露出了笑容。
王爺從椅子上站起來,“既然如此,那我今晚就在家中備好美食,等著先生前來了。對了,林縣令,今晚你若是無事,也一塊過來吧,我們也好久沒有小聚了。”
林縣令:“既然王爺都開口了,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一定去,一定去!”
王爺走的時候,林縣令是親自到門口去送的。
張彪也看到了在門口寒暄的兩人,他站在百裡辛身後,默默開口:“那就是王爺,我們沒去找他,他倒自己找上門來了,先生,剛才他們把你叫過去,都說了什麼?”
百裡辛注視著上了轎子的王爺:“叫我晚上去他家,給他的兒子補課。”
“是不是太巧了?”張彪眉頭倏然皺緊,“我們今天剛在調查當年的案子,他就過來找你去他家教書。先生,你不能去!”
“你想想看,按照曹老板和平兒的說法,這個王爺就是個瘋子,在彆人家裡都能乾出那麼喪儘天良的事情,更何況是在自己家。怕不是那管家臨走前瞧見您容貌驚為天人,偷偷告訴了王爺,王爺對您有什麼企圖吧?”
“草,他奶奶的。肯定是這樣,先生,我能想到的,您肯定也想到了,您肯定沒有答應,對不對?!”
百裡辛:“那你真的猜錯了,我答應了。”
張彪先是一臉震驚,接著又是一臉感動,眼眶都泛了紅。
“先生!”他朝著百裡辛用力一握拳,“您是我見過的最高尚的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您為了一個小小青樓女子的冤案,竟不惜鋌而走險。先生,您是我畢生追尋的方向!”
“先生放心,您不會是一個人。您什麼時候過去,我就在外麵悄悄守著。您一旦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就立刻呼救,我聽到聲音馬上衝進來。”
“不對,萬一您被捂住了嘴巴豈不是不能尖叫?那我們定個暗號怎麼樣,就學古人來一個三摔杯盞,行嗎?”
百裡辛揉了揉太陽穴,“你慢點說話,我腦殼疼。”
張彪不去練相聲都可惜了他這個人才,說話跟蹦豆子一樣往外麵冒。
兩人你來我往說話的時候,林縣令已經送完人回來了。
他笑容已經收了起來,冷這一張臉在百裡辛和張彪身上來回掃了一眼,扔下一句“你們兩個跟我來”之後就怒氣衝衝回了書房。
兩人剛進書房,一個茶杯忽然朝著他們所在的地方扔過來。
張彪眼疾手快,伸出手臂快速一擋,茶杯瞬間換了個方向,砸在牆上,“嘭”的一聲碎成了幾片。
接著他們就聽到林縣令怒不可遏的聲音:“把門給我關上!”
兩人對視一眼,張彪將門關上後敷衍地抱拳道:“大人,您找我們,所為何事。”
“所為何事,所為何事……”林縣令氣得直拍桌子,“百裡辛,你說,我找你們來是因為什麼事情?”
“為了兩年前小翠姑娘的自殺案件吧。”百裡辛淡淡道。
“你既然這麼聰明,怎麼會猜不出來這個案子的利害關係?已經結案了,兩年了,青城鎮每天都有那麼多案子,我忙都忙不過來,你還要再去查以前的案子?你很閒嗎?很閒就把所有的卷宗都從頭到尾重新抄一遍!”
“我如果不是今天恰看到那這張圖紙在那兒不知道搗鼓什麼,好奇之下問了問,都不知道你們背著我在乾什麼。你們倆可真好啊,百裡辛,我讓你來,是幫我的,不是來氣我的!”
“從今天,不準再調查這個案子,否則你們兩個都給我滾蛋,從哪兒來,回哪兒去!這衙門,還真沒有離開誰轉不動的!”
張彪劍眉揚起,眼中隱隱有怒氣在跳躍。他肩膀微微顫抖,正準備反駁些什麼,忽然被身邊的百裡辛一把扯住了胳膊。
百裡辛:“姐夫,我當時不知道這起案子牽扯到了王爺。我當時在翻閱卷宗,隻是覺得這個案子蹊蹺,想著若是破案,也能為您的豐功偉績上加上一筆。後來隨著調查慢慢把王爺給扯了出來,我們也是一陣後怕。你放心好了,我們有數,這個案子我們不會再查了。”
張彪詫異地看著百裡辛。
林縣令正等著和他們對罵呢,對麵忽然就服軟了,他一口氣還憋在喉嚨裡,愣是發不出來,又隻能硬生生咽了下去,咽到了胸口位置,生疼生疼的。
媽的,抬手不打笑臉人,誰發明的。
他捂著一顫一顫的胸口長長歎了一聲,“行了,知道錯了就行。你剛來衙門,很多事情都還不懂個,這件事我知道不怪你,要怪就怪張彪。”
說起張彪,林縣令的那團火又冒了出來,他伸出手朝著張彪指指點點:“都是你,以後離我小舅子遠點,彆帶壞了他!”
張彪:“……”
誰帶壞誰啊到底是!
百裡辛試探著問道:“姐夫,王爺這個人到底怎麼樣?我有點看不透他,你跟我說說,免得我去他家的時候犯了忌諱,惹來殺身之禍。”
林縣令:“什麼殺身之禍,沒有那麼嚴重。”
百裡辛:“可是,小翠不就是被他殺的嗎?怎麼不嚴重了?”
張彪扭頭,瞳孔震驚地看向百裡辛。
這話就這麼說出來了?
林縣令本來正準備緩口氣坐下,結果屁股剛沾到凳子上,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又倏然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百,百裡辛,注意你在說什麼!什麼小翠是王爺殺得,彆什麼都亂說啊,就算你是我小舅子,我也保不了你知道嗎?”
“他可是王爺,皇親貴胄。就算真是他殺的,他還能替那個青樓女子一命償一命不成?”
林縣令頓了頓,“況且人還不是他殺的。他是王爺,就算真要殺人,一句命令下去,自然有人替他動手。到時候查來查去,你就算真的查到他頭上,對他沒有任何損失,頂多是推一個手下出去頂罪。這案子就這麼了了,然後呢?誰會感謝你?早就投胎的小翠嗎?還是青樓?”
“這是一個沒人會得到救贖的案子。”
百裡辛認真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姐夫,你放心,我不會再碰這個案子了。”
林縣令不放心,又囑咐道:“還要什麼話都不要亂說,懂嗎?”
“姐夫,我有一事不明,你今日給我說這個,和今日王爺過來找你,有關係嗎?”
林縣令:“怎麼,知道害怕了?放心,王爺還沒發現。我隻是來向我討人的。除此之外什麼都沒說。”
百裡辛“哦”了一聲,默默低頭點了點腦袋。
看到百裡辛點頭,他才鬆了口氣,有氣無力道:“行了,你們出去吧,我頭疼,要休息一下。”
張彪和百裡辛走出院子很久,到了沒人的地方,張彪才不解地問道:“先生,真的不查下去了嗎?”
“查,但不能在明麵上查了。”百裡辛看向書房的方向,“就像林縣令說的一樣,這件事情沒人願意再揭開。我們才查了半天,就不斷受到阻攔。這樣查下去太耗費精力了,從今天開始這個案子秘密調查,還是按照原計劃,你讓兄弟們悄悄去打聽,看看那個耳環能不能找到線索。”
張彪愣了一下:“可是,平兒姑娘不是說,曹老板當時根本沒有給什麼珠寶嗎?你是懷疑平兒姑娘撒謊?”
百裡辛:“人都是自私的,在沒有得到最後的真相之前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撒謊。我們對他們的話都要抱有質疑態度,而不是偏聽偏信。你斷案多年,應該比我更了解。”
張彪臉紅了紅,“是,先生教訓地是。”
“可如果平兒說謊,她撒謊又是為了什麼?難道說,凶手是她?實際上是她賊喊捉賊,搶走了主人的錢財,栽贓陷害給王爺?”
百裡辛:“可能性很多。有可能是她親眼看到自己的主子被殺,凶手走後她曾經去過現場,發現主人已經死了,又看到她灑落的錢財臨時起意,自己貪了。”
“也有可能和你說的,是她動的手,然後栽贓陷害。”
“當然,凶手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時間間隔太長,在沒有找到決定性線索之前,謊言的泡泡很難被戳破,不可能半天就破了案,慢慢來吧,急不得。”
_____________________
直播間。
【辛神的意思是,這個案子我半天破不了,但我可以一天給你破了。】
【辛神:下麵由我來給大家表演一場一天破案絕技。】
【我看那個王爺,怕是要作死。】
【敢招惹辛神,就是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