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訓化25(1 / 2)

百裡辛一一掃過眾人,他目光落到什麼地方,在那裡站著的捕快就羞愧地將頭低下。

來回掃了人群一眼,百裡辛緩緩將視線收回來,卻並不回答捕快的問題,“有什麼事情,回來再說。”

說罷,他轉身朝著牢房的方向走去。

他走後,捕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現場一片沉寂。

很久之後,有一名捕快才開口說話:“是我們錯怪先生了。”

這句話就像點燃了爆竹的導火索,瞬間讓捕快之中炸開了鍋。

“是啊,本來那天我還怪他隻是小題大做。”

“你知道我那天是怎麼想的嗎?小林想進咱們衙門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說了好幾次想當師爺。雖然先生很優秀,比小林還要優秀,可咱們就是說,如果先生不是縣太爺他的小舅子,最開始能輪到他嗎?”

“最開始如果有咱們張捕頭的堅持,這師爺就是小林的呀。”

“小林本來沒拿到師爺就不開心,那天早晨師爺的那個樣子,又好像在故意針對小林。咱們畢竟認識小林認識得早,再加上小林是咱們頭兒的弟弟,咱們看著就覺得好像是外人占了自己孩子的地盤,還要把自己孩子趕出去。這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現在想想,先生什麼時候對我們這麼凶過了?他為什麼非要針對小林?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小林才是殺害師爺的凶手?”

“可不嘛,我現在都在懷疑,頭兒之所以親自動手去抓小林,還是受到了師爺的指點。”

“師爺當時沒當著我們的麵指出來,那是給足了我們麵子啊。”

“知道,卻能不說出來,這何止是給足了我們麵子,還給足了頭兒的麵子。頭兒這麼剛正不阿的一個男人,自己兄弟殺人的事情如果是彆人當眾說出來,頭兒得多難受啊。”

“對啊,先生真的是一個頂溫柔的人了。”

“越是這樣,我越是覺得愧疚,當時我還罵先生,說他不知好歹什麼的。可先生學了禮義廉恥,隻是指出了我們那裡做得不對。”

“是啊,我們真的做錯了。辦案子這麼大的事情,就不該和衙門之外的人說,就算是我們的親人都不行。原來先生那天的話,全都是意有所指。我們真是一群井底之蛙,還好意思說先生的不是。”

“我現在想想就後怕,你們說,如果當初沒有先生出現,是小林當了師爺,會怎麼樣?”

聽到這個假設,眾人忽然渾身打了一個寒顫。

會怎麼樣?

會讓師爺的冤魂不得安息,會讓衙門徹底成為青城鎮的笑柄。

他們還一天天地出去抓捕犯人和斷案,他們斷的是哪兒門子的案子?他們把最大的殺人凶手放在了身邊還不知道。

這……

他們當時竟然還有那麼一瞬間,嫌棄先生搶走了小林的位置。

咱們就是說,搶得好啊。

不對,這怎麼能叫搶?

先生是林縣令的小舅子,來衙門辦事就叫走後門。

小林是張捕頭的親弟弟,來衙門辦事就不叫走後門了?

他們憑什麼認為這個位置就是小林的?

都是走後門,小林就因為是他們老大的弟弟,就比先生高貴了?

正要說,先生來給他們當這個師爺,真是屈才了。

太特麼屈才了。

結果屈才的人還碰上他們這群煞筆。

唉,越想越替先生不值得。

呸!

他們這群煞筆。

此時的百裡辛是聽不到這群捕快的自罵了。

現在的他已經來到了牢房這裡。

牢房陰暗潮濕,頭頂還時不時有水滴落下來。

百裡辛剛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張彪。

此時張彪正站在一處牢房前,隔著牢門和裡麵的人說著什麼。

兩人說得很激烈,就連百裡辛靠近都沒有聽到。

百裡辛在他們沒注意到的時候走到了一處牆壁後麵躲了起來。

剛站好,就聽到了張林的聲音:“哥,你憑什麼把我抓到這裡來?你瘋了嗎?我到底犯了什麼罪?就因為我聽你說了些案子,你要判我一個罪名嗎?”

“什麼罪名?案子是你親自給我看的,不是我求著你給我看得。真要判罪的話,你應該比我更重吧?”

張彪的聲音十分低落:“你放心,等案子都處理完之後,我會好好清算我自己的罪行的。”

張林明顯愣了一下,“哥,你彆跟我開玩笑了,我就是看了點案子,對案子感興趣不犯法啊。哥你醒醒,我是你弟弟,你的親弟弟。咱娘就生了我們兩個,如果娘不在了,就隻剩下我們兩個相依為命。我們身上流淌著同樣的血,我們才是世界上最最最親的兩個人。”

“是不是那個叫百裡辛的師爺?自從他來到衙門之後,你就不對勁了。你說,是不是他蠱惑你的?”

“哥,你看看他長的那個樣子,他就是個狐狸精。你是不是被他迷住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簡直滿口汙言穢語!”張彪瞪了張林一眼,聲音拔高,“先生才不是什麼狐狸精。而且我喜歡的是女人,先生一個大男人,我喜歡他乾什麼!我對他隻是最純粹的尊敬,不是你腦子裡的那堆齷齪想法。”

“行行行,算我說錯了。”張林抓著牢房的欄杆,“哥,算我求求你了,我知道錯了。你看我現在也長記性了,你氣出得也該差不多了吧?你這次做的真的有點過火了,娘如果知道你把我帶到這種地方來,肯定要生氣的,不僅會生氣,估計都要暈倒過去。”

“我昨天回去後也反省了自己這段時間做過的事情。我答應你,以後出了什麼事情,第一時間先關心你,以你為重,我太習慣你的照顧了,所以反而忘記了怎麼照顧你。”

“還有啊,我以後再也不過問你們衙門裡的案子了。我下個月還要進京趕考,你這樣押著我,我怎麼去?押一天兩天出出氣也就得了,快點放我出去吧哥。”

“唉,”張彪低低歎了一聲,“張林,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抓過來嗎?”

張林眼珠子轉了轉:“為什麼?不就是因為昨天那個叫百裡辛的師爺說你們把什麼事情都告訴我,你為了證明自己剛正不阿,把我關起來幾天嗎?”

“……”張彪輕笑了一聲,“張林,在你的心目中,我是一個為了自己的名聲,隨便關押無辜之人的盲流嗎?”

“我把你關起來,是因為師爺的事情。”

張林:“果然還是因為他,我就說是因為百裡辛吧。”

“不是現在這位師爺,是前不久死去的那位師爺,張林,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張林抓著欄杆的手微微握緊:“我有什麼好說的?”

張彪:“我懶得和你拐彎抹角,張林,楊師爺是不是你殺的?”

張林臉色微變,但很快又恢複到了最開始的平靜,“哥你是辦案子辦瘋了嗎?人怎麼可能是我殺的?我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再說了,我跟師爺也不熟,我殺他乾什麼?”

“我也想知道你殺他乾什麼。”張彪沉聲一笑,“你說不是你,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三天前的晚上,你在什麼地方?”

張林:“我當然是在家裡啊,母親可以為我作證。你那時候在衙門,又沒在家,你如果在家的話,就知道我並沒有撒謊。”

“不,你撒謊了。”張彪抿唇,眼眸深沉,“如果你那天一直在家,就會知道我其實回過家。”

張林瞬間一愣,就聽張彪繼續往下說,“我那天晚上巡邏,路上剛好看到一名男子的外形和你的外形十分相像,但因為距離很遠,那個黑影很快就消失了。我出於擔心,當晚回家了一趟,發現你真的沒在家。”

“可我怕母親夜裡擔心,便沒有聲張,又偷偷離開了家。”

“第二天天還沒怎麼亮,我又回到了家裡。那時候你已經在家了,我問你,不管是母親還是你,一口咬定你整晚都在家。我想著你年紀也大了,說不定晚上是和哪家情投意合的姑娘談情說愛也猶未可知。所幸你安全回家,我也沒有戳穿你。”

“可之後楊師爺的案子,越來越多疑點都指向你。”

“模仿犯罪,還能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隻有可能是熟悉案子的人。”

“我回家的時候,你有一雙鞋剛刷乾淨。但我回家的時候,是大清早。濕漉漉的鞋子說明肯定不是昨天刷的,看起來剛刷了沒多久。誰會大清早刷鞋?除非是為了隱藏什麼行徑。”

“還有楊師爺腰上的那道衣服裂口。”

“我後來在家裡找過,我們家少了一把切菜用的鐮刀,腰帶上的痕跡,就是這個鐮刀弄得吧?”

“我當時不斷地在家裡找證據,但不是為了證明你是凶手,而是為了證明跟你不是凶手。”

“可是不管我怎麼找,找到的證據更加堅定你就是凶手。”

“你說百裡辛師爺是吧?我不回家不是因為他,是因為我不敢回家,我不知道怎麼麵對你和母親。”

“我沒有辦法把你親手抓起來,可更沒有辦法做到麵對你的時候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我愧對我身上這身衣服,你問我為什麼那麼晚了還在睡覺是嗎?因為我晚上睡不著,我一到了晚上,就會夢到楊師爺,夢到他質問我,為什麼知道凶手是誰,卻要讓他逍遙法外?”

百裡辛從黑暗中探出頭,默默看著這一對隔著牢房對峙的兩兄弟。

牢房裡麵的張林臉上已經漸漸沒有表情,他冷漠地看著對麵的張彪,許久後才冷笑一聲,“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你什麼都知道,卻還裝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你表演給誰看?”

“我早就知道,你虛偽得很。發起狠來連自己的親弟弟也不放過。”

張彪歎了口氣:“隨便你怎麼說吧,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殺楊師爺。”

“為什麼?因為他該死啊。”張林冷笑一聲,“他擋了我的路,我當然要殺了他。”

張彪:“你就這麼想來衙門辦事嗎?你考取功名之後當一方父母官,不是有更加大好的前程?我就算再怎麼拚搏,也就是給人打工的命,你那個才是真的改變命運啊。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我根本就考不上功名!”張林忽然憤怒地咆哮一聲:“你以為功名是你說考就能考上的嗎?”

“從我回來之後,你們就天天讓我考功名。你們知不知道,就連那個秀才,都是我買來的。我最多就是寫了一手好字,可字好有什麼用啊。”

張彪愣了一下:“你考不上可以告訴我們啊,為什麼不說出來?你這麼優秀,就算考不上功名,我們還可以乾彆的。”

“你讓我說什麼、說我不行?說我沒本事?”張林惡狠狠瞪著外麵的張彪,“我最看不起的大哥,都混成了捕頭,身邊簇擁著那麼多小弟。可我呢,一事無成,還要靠你們接濟。我做不到,我怎麼驕傲的一個人,說不出那樣的話。”

“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活得輕鬆簡單,就因為你之前太壞了,所以現在就算當了捕頭,做什麼彆人都不會指責你。可我呢?我一開始就表現得謙遜有禮,像我這樣的人,一旦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周圍的人就全是職責的聲音。”

張林聲音忽然提了上去,“張彪!我小時候差點在家餓死的事情你怎麼不說?你們總說我習慣了錦衣玉食,你們怎麼不說為什麼把我送走?還不是因為家裡當年掀不開鍋,不把我送走,就要眼睜睜地看我餓死或者被賣掉。”

“是我自己想過錦衣玉食的日子的嗎?當時你們要送我走,我跪在地上求你們不要趕我走。可最後呢?你們根本不顧我自己的想法,強行把我送走了。”

“你以為寄人籬下的日子好過嗎?我小心翼翼地看著彆人的眼色。因為我不是那個家的親兒子,隻有這樣他們才會對我好一點。我好不容易剛適應了那邊的日子,你們又忽然出現,還是什麼都不問我的意見,又這麼蠻橫地將我帶回來。”

“憑什麼啊,憑什麼你們趕我走我就要走,你們把我帶回來,我就又回到了這片煉獄?”

“我現在變成這樣,都怨你。既然不願意對我好,當初就該活活將我餓死!總好過我在外麵遭受顛沛流離之苦!”

張彪定定地看著麵前歇斯底裡的青年,眼中的失望像化不開的冰川,“抱歉,我之前確實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

“但……你變成這樣,不是任何人的錯,而是你自己的錯。”

“這世上有很多人,比你過得苦的多。你說你差點餓死,但是你知不知道,你最多一天沒吃飯。你那會兒還小,又怎麼會知道什麼叫真正的餓死,你隻是覺得饑餓而已。我每天都給你吃的,我不會忘記的。可你知不知道,我那時候,三天才吃一頓飯。”

“我把你送走,是為了保護你,不是為了害你。”

“你算哪門子的顛沛流離?親戚家就算再不好,也沒有虧待你,沒有餓著你,甚至錦衣玉食地供著。你不僅不知道感恩,現在還覺得他們對你不好,你真是忘恩負義。如果當時不是他們給我們一口吃的,我們早就餓死了。”

“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你知不知道!”

“你知道什麼叫真正的顛沛流離嗎?你見過路上的乞丐嗎?你看過在荒野中被野獸啃食的屍體嗎?你沒有,因為就算我們過得再不好,也把你好好保護起來了。”

“我、母親,還有我們的親戚,我們沒有一個人對不起你。”

“早知道你會是現在這副樣子……”張彪沉默兩秒,從嘴裡沉聲擠出幾個字,“當初真該把你扔到荒野裡喂狗!”

“我對你太失望了,張林。”

說罷,張彪決絕地轉身離開。

張彪身後,張林忽然抓著囚牢的門框大聲呼喚,“張彪,你終於說出你的心裡話了對吧?!你就是想讓我死,張彪,我恨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根本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是你害了我!我們的祖先如果泉下有知,一定會唾罵你。如果我死了,你也不配見張家的列祖列宗!張彪,你聽到了嗎張彪!”

“張捕頭。”張彪快走出牢房的時候,一道聲音叫住了他。

張彪腳步倏然一頓,他扭過頭去,就見一名長身玉立的青年從牆壁後麵的黑影中走出來。

“先生?”張彪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您怎麼會在這裡?”

百裡辛:“抱歉,剛才偷聽了你們的談話。”

“哦,沒事,”張彪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鼻音,牢房裡麵昏暗,在昏黃的燈火下麵,百裡辛隱隱看到男人的眼裡泛著光,“先生,你來這裡是為了?”

百裡辛:“我有點事情要告訴你,我剛剛從青城山下來,問了捕快說你在這裡,就過來找你。”

張彪:“哦,哦,什麼事情,我們上去再說吧,這裡環境不好,先生應該不會喜歡這個味道。”

百裡辛:“好,我們出去再說。”

兩人同行,從牢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