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你是問來典當這個東西的人啊。”老頭眯起眼睛大聲朝著張彪喊,“這麼久了,你得容我再想想!”
張彪看到老頭這個樣子,心裡頓時沒底了。
今天下午他從牢房裡出來,本來就心煩意亂,又加上他母親過來鬨事,弄得衙門烏煙瘴氣的。
所以跑到書房躲清淨。
原本先生進來是跟他說案子的進展,結果兩人剛說了沒兩句話,他的手下就匆匆忙忙趕回來,告訴他翡翠耳釘的時候有了線索。
接著他就和百裡辛匆匆趕過來,隻是為了找到翡翠耳環的線索。
最近幾個案子全都趕在一起了,簡直是焦頭爛額。
要麼不來,要麼就是一塊來。
有的是以前的陳年舊案,有的是牽扯到家庭,還有荒誕詭異的案子。
咱就是問,還能更混亂一點嗎?
張彪重重長歎一聲。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這。
百裡辛耐心很好,老頭兒在回憶的時候默默看著喝著茶。
過了足足一炷香時間,老頭依舊閉著眼睛搖頭晃腦的。
張彪看不過去了,他是個急性子,倏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老頭麵前,輕輕推了推老頭的胳膊,“喂,掌櫃的,你到底想起來沒有。”
這一推,老頭忽然睜開朦朧的睡眼,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什麼時辰了這是?到用晚膳的時間了嗎?”
張彪:“。”
我到你個大頭鬼啊!
我們這兒在消磨時間等你想呢,搞了半天您睡著了?!
你怎麼睡的下去?你良心不會痛嗎?!
“掌櫃的!”張彪趴在老頭的耳朵上大聲喊,“我問你,你想到來典當耳環的人的模樣了嗎?!”
“哦哦,對對,耳環耳環……”老頭睜開眼睛看了眼張彪,才似乎想起來自己正在乾什麼,又低頭端詳著畫冊,似乎是想從上麵看出什麼。
眼看著他又要坐定,張彪有些不確定地看向百裡辛,“先生,這該不會就是個糊塗先生吧?他的話我覺得不能全信。”
“不能全信,但可能有點參考價值。”百裡辛“啪”地一聲打開折扇,閒庭信步一般慢悠悠扇了起來。
一直關閉的門簾被人扯開,一名店員打扮的男人端著點心從外麵走進來。
他將茶水放在茶幾上,“幾位爺,吃點東西吧。”
說著他目光落到桌子上麵的翡翠耳環畫紙上,“咦”了一聲,“這個耳環……”
張彪瞬間就聽出他語氣不對,趕緊抬頭問道:“你見過?!”
小二拽了拽頭發,靠近兩步盯著畫紙又仔細看了看:“好像是見過,這個耳環,是不是綠色的翡翠?我記得兩年前有人似乎過來典當過。”
張彪原本失望的眼神中瞬間染上驚喜,“你還記得那人的長相嗎?”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小二眉頭緊皺的時候,張彪也跟著皺緊了眉頭。
片刻之後,小二才開口:“我記得是個女人。”
說完,他看向老頭,“是不是,師父?一個女人,穿著白衣服。”
老頭還在犯迷糊,張口喃喃道:“女人?是個穿白衣服的女人?”
“哦,是個女人……對沒錯……”
張彪看了看老頭又看了看小二,目光最後落到了小二身上,“你繼續說。”
“都已經過去兩年了,你怎麼會還記得對方的衣著?”
“那天我和師父一塊看店,那個人有些神色慌張地過來典當。至於為什麼記得她穿著白衣服,還不是因為是她當時太奇怪了,我就記住了。一個女人鬼鬼祟祟拿著翡翠耳環典當,那模樣一看就是偷得。”
“大人,今天看到你們找過來,又看到這個耳環的畫像,我瞬間就明白了。我猜的果然是對的,官爺,您實話告訴我,這個翡翠耳環,是不是被偷的?”
“衙門辦事,該知道會讓你們知道,不該讓你們知道的,就不會讓你們知道。”張彪冷冷道,“你還記得那人的長相?”
小二又想了很久,才認真道:“我記得那人挺年輕的,看模樣也就十八九歲,說話束手束腳的,身高有這麼高。”
說著,小二抬手比了比。
“還有,”小二繼續道,“我記得她手腕這裡有一道傷疤。”
百裡辛和張彪對視一眼。
張彪壓低聲音湊近百裡辛:“先生,我聽著這描述,怎麼覺得有點麵善。”
百裡辛:“我也覺得有點。”
張彪:“平兒的手腕上,不就有一道傷疤?個子也能對上,年齡也能對上。”
“難道凶手是平兒?平兒的證詞對不起來了,平兒不是說他們什麼都沒拿逃出來了嗎?這個翡翠耳環又是怎麼回事?”
小二還在身邊。
他好奇地看著兩人,百裡辛朝著張彪擺了擺手,繼續問道:“她來的時候怎麼說的。”
“具體怎麼說的我忘記了。”小二撓了撓頭,“我就記得她慌裡慌張的,我當時還納悶,她穿得破破爛爛,怎麼還能擁有這麼貴的東西。”
“我就是覺得奇怪,才記住了。”
“當東西分為活當和死當,活當就是把東西放在我這裡抵押,將來還有贖回期。死當就是東西直接給我們。那個翡翠耳環很好,但是她好像不識貨……”
小二嘿嘿笑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當時那個翡翠耳環應該值這個數。”
店小二伸出五根手指頭比劃了一下,“然後我們隻給了她這個數。”
店小二的五個指頭慢慢縮回去,隻留下了一個食指。
“然後她也發現異常,不……”店小二很快否認了自己的判斷,“有可能是發現了,隻是不敢聲張出去,就隻能任由我們胡亂要價。”
“她當時拿了錢就匆匆離開。”
“她是鎮子上的人嗎?”百裡辛繼續問道。
“哎,官爺,咱們青城鎮說大不大,但是說小也不小。可能生活在這裡,一輩子沒見過也有可能。反正我是沒見過她,如果我見了她,說不定我就能認識她。”
張彪看了眼百裡辛,就見百裡辛衝他點了點頭。
他這才看向店小二,“好,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給任何人,知道嗎?”
店小二恭敬地點了點頭:“一定一定,官爺問話,我們平頭老百姓,一定照做。”
張彪頓了頓:“你今天說的話,可是句句屬實?”
店小二:“我保證,句句屬實。”
“那好,你如果還有什麼發現,隨時來衙門找我,後期我可能還會再來找你,我們先走了。”
張彪和百裡辛等人從當鋪中離開後,張彪朝著身後的捕快問了一句:“賣豆腐的平兒現在在什麼地方?”
捕快趕緊道:“最近一直在賣豆腐,一直很正常,也沒見她出去見什麼人。”
張彪思忖片刻,看向百裡辛:“先生。這家當鋪和豆腐鋪子剛好在最遠的兩個角。而這裡也有自己的豆腐鋪子,他們就算買豆腐,也不會舍近求遠去那也遠的斜對角。”
“如果是刻意避開的話,的確可以做到永遠也見不到。”
百裡辛點了點頭:“我們該再去見見這個平兒姑娘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開始朝著豆腐鋪移動。
看到張彪和百裡辛再次來到,平兒依舊和上次一樣,十分平靜。
她賣完了最後一塊豆腐,才請他們進了屋子。
剛一進屋,張彪就將翡翠耳環的圖紙拿出來拍在了桌子上,“平兒姑娘,你看看,這個眼熟嗎?”
平兒盯著耳環的圖紙看了一眼,“沒見過。”
“啪”的一聲重響,“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你如果好不肯說實話,我隻好找曹老板來和你當麵對質。看看小翠到底有沒有這麼一個翡翠耳環。”
平兒愣了愣,她的眼眶忽然紅了,咬牙思忖好久,才道:“我……當時就是鬼迷心竅。”
“當時,我看到小姐被黑衣人推進了河裡,嚇得跑了。後來我又回去看了一眼,發現黑衣人已經不見了。然後我就去河邊找小姐,就發現小姐的屍體躺在岸邊。我看她已經沒有了氣息,又看到了她懷裡的一堆金銀財寶,才意識起了貪念,將東西藏起來據為己有。”
說完,平兒倏然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我錯了,求大人明鑒啊。我真的隻是一時鬼迷心竅,可是我沒有殺人啊。”
張彪:“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沒有殺人?”
平兒臉白了白:“我,我沒有理由殺小姐啊。我和小姐相依為命,我當年賣身葬父,是她將我買下。之後我們兩個就一直在一起,我就是小姐的仆人,小姐好我才會好。小姐如果死了,我也不好過的。”
“這不能成為為你開罪的理由,我問你,你到底有沒有看清凶手的長相?你這次最好給我說實話,如果再說一句假話,我現在就把你羈押起來!”
說完,張彪怒目圓睜,還真有點嚇人。
平兒瞬間慫了,立刻跪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
“我錯了,我說,我說,我全說。”
平兒咽了口唾沫,“我,我沒看到凶手的具體長相。”
“但,我遠遠看著,覺得凶手的個子不是很高。”
“我們曹老板那裡離開的時候後,是帶走琵琶的。可是當時我找遍了小姐身邊,都沒有看到琵琶,很有可能是被那個黑人帶走了。”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琵琶長什麼樣子,我可以現在就給你們畫出來!”
百裡辛望著地上的女人:“說說吧,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平兒咬了咬牙,最終才點了點頭,“其實和我上次說的差不多,隻是……遭到霸淩的不僅僅隻有小姐,還有我。他們一邊釋放著暴行,還一邊讓小姐彈琵琶。”
“後來他們玩夠了,才給了小姐一些錢,打發我們離開。”
“當時在路上……我們走來了,就坐在橋邊休息,然後我就去給她找轎子,後麵就是我之前講的了。”
張彪皺著眉,“這次你確定沒有騙我們,如果再讓我發現你撒謊,大刑伺候!”
平兒趕緊擺擺手,藏在袖子裡的傷疤跟著露了出來。
那傷疤足足有手掌那麼長,看起來十分猙獰,傷口很深,似乎是傷到了筋骨。
他在觀察平兒的時候,就發現她的右手不太好用,右手就是有傷疤的那條手臂。
平兒趕緊磕頭:“我這次沒有再說謊了,官爺,求求你們,不要和我這個小女子一般見識。”
張彪:“你是怎麼知道凶手的個頭小的?”
平兒:“當時凶手和我家小姐顫抖,我看著他們倆的個子相仿。我家小姐的個子和我一般高。”
張彪很快反應過來:“和你家小姐個子一般高,該不會也是個女人吧?你遠遠看著,覺得像不像女人?”
平兒瑟瑟發抖,“這,我就不知道了,這個我真沒看清。凶手當時背對著我,我隻能看到他的後背,他穿著很寬鬆的黑色衣服,我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
張彪“哦”了一聲,“再好好想想,還有什麼遺漏的嗎?”
平兒跪在地上,她認真想了很久,才擺了擺手,“沒,沒有了,這次真的沒有了。”
“你給我老老實實在這裡待著,”張彪冷冷道,“你偷到錢財的事情可不是就這麼算了,我現在暫時不抓你,如果讓我知道你跑了,等抓回來就是罪加一等!”
平兒又是磕頭:“是,我不走,我哪兒都不去,請官爺放心。”
“還有我偷盜錢財……”平兒說著說著忽然哭了,“我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我和小姐相依為命,原本小姐就說要為我贖身。那晚我跟著小姐受到了傷害,小姐在路上就是承諾過我,東西要分我一半的。”
“另外小姐她死了,我想著她剩下的一半錢如果落到了青樓的那裡,也不過就是進了嬤嬤的口袋。小姐如果在天有靈,也不會願意這種事情發生的。”
“所以我才自作主張,將東西全都拿到了我這裡。”
“求官爺網開一麵,念在我和小姐情同手足的份上,救救我吧。”平兒說著跪爬到張彪腳下,抱著張彪的腿哭泣。
張彪向後退了一步,遠遠躲開後公事公辦道,“能救你的隻有你自己,你現在能做的就是將功補過,如果你提供的線索有用,我會考慮請縣太爺酌情處理。”
平兒聞言立刻跪在地上,拚命地磕頭。
讓平兒畫了畫像,從豆腐鋪子出來,張彪才煩躁地揉了揉自動的腦袋,在他的揉搓下,本來就不筆挺的帽子越發扁平。
“得,現在全部推翻,重新來過了。”
“曹老板說謊了,隱瞞的是他們怎麼折磨兩位姑娘的事情。”
“平兒也說謊了,隱瞞的是她偷盜東西的事情。”
“這是我們現在發現了,或許裡麵還有我們沒有發現的。”
“嗬,先生。你發現沒,他們所有隱瞞的地方,都是對有損自己的地方。既然這麼害怕,當初為什麼要做?做了又不敢承認。先生,你說,人怎麼會這麼惡心?”
他忽然就想起了地牢裡的張林。
以往表麵上那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在麵臨牢獄之災時,也瞬間變得醜陋如斯。
無所不用其極,撒謊,撒潑,詛咒謾罵。
這還是他喜歡、欣賞的那個弟弟嗎?
他的弟弟怎麼會變成這種鬼樣子?
不,或許這才是他弟弟的真麵目。
之前都隻是因為自己的過分偏愛罷了。
而他和母親仗著自己的偏愛有恃無恐。
一個竟然敢殺人。
另一個竟然敢公然在衙門裡撒潑。
他這麼多年的真心和努力,就是喂隻狗,狗見了自己都會搖尾巴,給自己看門。
可他耗費那麼多精力討好地兩個人,竟然是這樣對自己的。
幾天,他算是徹底看清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