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辛點開愛區傳輸過來的資料, 上麵是一張自己很陌生的臉。
“昨晚還發生了一件事情。”他沒有再往下看，隨手關掉短信後繼續和凱拉先生攀談，“有一位六十歲左右的老先生因為戀人去世, 被迫去愛區再次登記。但他忘掉自己的愛人, 在中途拒絕了登記, 被機器人帶走了。”
凱拉先生眼睛圓睜, 表情很難過：“天呢，可憐的家夥，願黑暗之城保佑他。”
百裡辛：“他會被怎麼樣？”
凱拉先生：“應該是被送去了精神類的醫院進行精神康複治療, 直到痊愈了才會再次回歸社會吧, 不過他這種情況很難痊愈，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另一半忽然離開，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有些人一輩子都無法從悲痛中走出來。”
百裡辛：“悲傷、痛苦, 本來就是人正常的心理情緒，為什麼被扣上了‘疾病’的帽子？”
凱拉先生：“但悲傷、痛苦並不是什麼對人類心理有益的情緒體驗。它會讓人類變得頹敗、失落, 甚至是輕生。說起來，我聽說昨天在愛區有個家夥就想不開想要從天台跳下去，要不是有個好心人及時把他喊下來, 愛區登記區可就要見血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可憐的家夥, 真不讓人省心。”
百裡辛身體微僵，“……”
不省心的家夥遠在天邊, 近在眼前, 沒想到吧。
電梯這時候剛好抵達這個樓層，他快速走進電梯，找了個狹窄的角落待著。
四四方方的狹窄盒子裡有些擁擠, 百裡辛和凱拉先生默契地停止了剛才了的話題。
二十多個人擠在電梯裡，大家默契地誰都沒有說話。
逼仄的空間中，隻有此起彼伏的安靜呼吸聲和衣物摩挲的聲音。
每個人都穿著得體的服裝，嚴謹，謙遜，禮貌，識大體。
隨著電梯上的數字變成“1”，金屬門打開，人們井然有序地跨出電梯。
百裡辛和凱拉先生走在最後麵，刻意和前麵的人拉開了距離。
凱拉先生踮著腳壓低聲音湊到百裡辛身邊，“辛，你向我提起那個六十歲老先生的事情，僅僅是你好奇還是你另有打算？你該不會還沒有忘記那個S-001打算違背愛區的安排吧？”
“老天，”看到百裡辛沉默的樣子，凱拉猛地拽住他的手臂，“答應我，辛，千萬彆這麼做，這會害了你，在沒有前往愛區登記前，你還擁有首次的特權保護，可以念在你年少無知的份兒上隻是讓你接受心理治療不會限製你的人身自由。但昨天你已經前往愛區登記了，如果再反悔，可就不會這麼輕鬆了，你會被送去精神病院關起來的。”
“很少有人能從那裡出來。”
隨著接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百裡辛也開始漸漸窺探到這片虛擬的黑暗鋼鐵之城的陰暗之處了。
乍一看，這裡自由又和平，安逸又享樂。
不會有過度勞累的工作，不會有過多的精神內耗。
有新鮮的空氣可以呼吸，有漂亮的夜空可以觀賞，有娛樂活動可以參加。
但在看似自由舒適的生活狀態下，規則就像盤根錯節的老樹根，貫穿到了生活中的每一處角落。
什麼叫“悲傷、痛苦並不是什麼對人類心理有益的情緒體驗”，作為人類的情緒感受，存在即為合理。負麵情緒其實未必都要看成洪水猛獸，有些負麵情緒恰恰可以讓人過分壓抑緊繃的精神得到放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公寓門口。
就在他們即將穿過馬路走到對麵的時候，變故陡然發生。
“嘭！”
一聲巨響，將周圍過路人的視線全都吸引了過去，其中也包括正準備過馬路的凱拉先生和百裡辛。
兩人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一輛汽車的蓋子已經被砸扁，在蓋子上麵躺著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一條裙子，腳上還掛著一隻沒有掉落的拖鞋，她滿身血汙，四肢折疊，扭曲地躺在蓋子上。
海藻般的棕色卷發撒開蓋住了那人的臉和半個身子，鮮紅的血順著蓋子不停地流淌下來，滴答滴答淋在地麵上。
汽車主嚇傻了，慘白著臉從車上下來，驚慌失措地朝著四周解釋著什麼。
“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她是忽然從上麵掉下來的！”
“老天啊，這個人怎麼砸到我的車上了，誰來幫幫我？這個人死了嗎？”
周圍很快聚滿了人群。
百裡辛看著那人的裙子，眼熟到刺目。
他記得，那天傍晚去他家的時候，凱拉夫人就是穿了一條這樣的裙子。
凱拉夫人也有一頭海藻般的棕色長卷發。
百裡辛下意識看向了身旁的凱拉先生。
凱拉先生呆滯地站在原地，好像嚇傻了。
直到司機大喊了一聲“老天啊，到底有沒有認識這個家夥？！我的車怎麼辦？！”時，他才像是被什麼東西忽然驚醒，跌跌撞撞擠開人群衝到了事故中心，飛奔到了那名女人麵前。
百裡辛尾隨其後。
他雙手顫抖地小心翼翼將女人的頭發撥開，露出了一張雖然鮮血淋漓，但還是很漂亮的臉。
百裡辛：“……”
前天還在他的家裡談笑風生的美麗女人，現在卻像過季的玫瑰，迅速枯萎，生命流逝。
那一瞬間，凱拉先生猶如世界末日一般，抱起凱拉夫人跪在地上絕望地痛哭起來。
周圍嘈雜的人聲忽然安靜了下來，就連吵鬨的司機也止住了焦躁的指責。
百裡辛看著麵前的凱拉先生，下意識抬頭朝著樓上看去。
他很快就找到了凱拉先生的家，逆著晨光，他看到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從窗戶上探出腦袋向下看去，動作十分慌亂。
百裡辛猛然轉身朝著公寓裡飛奔。
他來到電梯前，發現此時的電梯數字顯示著數字“2”，箭頭則是“↑”，電梯正在向上走，而且還剛到二樓。
等不了電梯下來了，百裡辛一個閃身來到步行梯，三四個台階一步朝著上麵狂奔。
那個黑影明顯不是機器人。
這個時候出現在凱拉先生家裡，很有可能就是殺害凱拉夫人的凶手！
他要趕在那個人逃走前抓到那個人，絕對不能讓凶手逍遙法外！
他和凱拉先生所在的樓層不上不下，處在三十層。
百裡辛速度極快，等他趕到十二層的時候，電梯也僅僅隻是到達二十層而已。
三十層的電梯前隻有一名年邁的老奶奶在等電梯，顯然不是凶手。
百裡辛沒有任何遲疑，飛一般地朝著房間凱拉先生的住處衝去。
凱拉先生的房間大門虛掩著，他推開門的時候，門推到一半撞上了個什麼東西，發出了“啪”的清脆重響。他側頭看去，發現是居家型機器人躺在地上。
它已經沒有任何工作的跡象，失靈地癱在地上。
百裡辛越過它走進了凱拉先生的房子裡。
房子裡的一切都漂亮地擺放著，沒有任何打鬥的跡象。
他小心翼翼在房子裡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黑衣人的蹤影。
此時這座房子裡除了地上這台失靈的機器人，就隻有百裡辛了。
凱拉先生這個房子雖然和他的房子是在同一個樓層，但布局和麵積都不一樣。
百裡辛的房子麵積隻有四十來平，凱拉先生的大約有一百平。
三室兩廳一衛一廚，陽台連著客廳。
此時陽台上的一扇窗戶正打開著，高空位置的風沒有任何阻攔，呼嘯著往大廳裡吹，將窗簾吹得搖曳肆起，窗戶下麵是一張躺倒的椅子。
有救護車的聲音從窗外傳進來，百裡辛走到陽台朝下張望，發現一輛警車和一輛救護車已經趕到了現場，穿著白色衣服的急救人員將人抬上擔架往救護車裡送，凱拉先生拉扯著不離不棄，也要跟著上救護車。
就在他往下麵張望的時候，他眼尾餘光似乎看到有黑影從門口一閃而過。
百裡辛立刻轉身追出去，就見一條身形高大的黑影拐進了樓梯裡麵。
從他的背影來看，跟百裡辛剛才看到凱拉先生家的人影很像。
他趕忙追上去。
追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忽然頓住。
他聽到了兩道聲音。
一道腳步聲在朝著樓上跑，一道腳步聲在朝著樓下跑。
百裡辛眉頭微蹙。
難道凶手還有同夥？
還是說隻是巧合？
有兩道腳步聲，可他隻有一個人。
他隻能選擇一個方向追過去。
現實沒有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隻是略一停頓，他選擇了朝著上麵追去。
自己跑得很快，對方跑得同樣很快。
樓梯是螺旋式的折疊樓梯，每隔兩個樓層台階就會重疊到一個橫麵。
百裡辛跑得很快，對方同樣不慢。
每次百裡辛以為快要追上對方的時候，他總是能靈巧地加速，剛好避開他的視線，衝到他看不到的樓層。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在樓梯上展開了追逐，百裡辛一直追到了天台。
百裡辛登上天台後就看到一個人影站在天台的邊緣。
他穿著一件米色襯衣背對著自己，身體頎長，襯衣下麵的兩條筆挺的長腿十分醒目。
百裡辛皺緊了眉頭。
這雖然不是剛才那個黑影的背影，但他認識這個背影。
“普利斯·星辰？”百裡辛衝著那人的背影喊了一聲。
對方回頭，露出了一張在海報上無限放大的俊美臉龐……
百裡辛眉頭皺得更緊了：“。”
原以為普利斯·星辰是站在他們這邊的，他昨天就是借著普利斯·星辰的歌詞才找到了離開虛擬世界的木馬病毒，可他今天卻出現在了凱拉夫人被害的現場。
神出鬼沒的普利斯·星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俊美的男人脖子微微歪了一下，和警惕中的百裡辛不同，男人卻顯得十分放鬆，甚至還衝著百裡辛露出了微笑，“你好，又見麵了，雖然我並不想和你見麵。”
百裡辛抿著唇：“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你和剛才出現在凱拉夫人房間裡的黑影是一夥的？你到底是什麼人？創作天空三部曲的意義是什麼？你是不是可以隨意出入這個世界？”
容貌俊美的男人卻隻是微笑，“雖然我很想回答你這些問題，但因為某些原因，我什麼都無法告訴你，不過這些問題的答案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今天我們其實不應該見麵，我本來中途把你甩掉的，可誰讓你是百裡辛呢。”
百裡辛的眼神越發銳利：“你知道我的真名？你也是玩家？”
男人卻不說話了，隻是站在天台的邊緣又向後退了兩步，此時的男人腳麵已經有一半離開了天台，隻用前腳掌站在天台上。
百裡辛見狀朝著走去，一邊走一邊道：“你是為了給那個人打掩護才把我引開的？那個人為什麼要害死凱拉夫人？他也是玩家嗎？”
普利斯·星辰一隻腳已經向後完全伸到了空中，隻有半隻腳的腳掌維持著平衡。
眼看著百裡辛來到普利斯·星辰麵前時，那人忽然向後仰去，身體就這麼直直地從百米高的天台向下墜去。
百裡辛迅速伸出手，想要去拉住普利斯·星辰。
然而他還是晚了一步，伸出去的手伸長探出，卻隻是拽到了他的襯衣袖子。
袖子因為重力被拉扯斷開，百裡辛用力攥著半截袖子，眼睜睜看著普利斯·星辰從空中墜去。
隻見普利斯·星辰向下墜落不多時候，他的身下忽然閃過一團藍光，接著對方整個人就這麼憑空在百裡辛麵前消失了。
百裡辛收回手臂，眼神諱莫如深，麵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手裡攥著的半截袖子被他團成了一團。
就在普利斯·星辰墜落之時，他看到了普利斯·星辰的手臂。
那個男人的上臂位置，也和自己一樣，盤踞著一條馬賽克小蛇。
他也有入侵這個世界的木馬病毒。
這就是他可以自由進出這個虛擬世界的原因。
認識自己，還知道自己的真名，所以對方也是玩家嗎？
但玩家不是剛來到這個世界才六天嗎？普利斯·星辰從五年前就出現了。
這個神秘的男人到底是什麼人？
他到底是不是玩家？
從百米高的天台向下看，一切都渺小得好像滄海中的一粒粟。
人群已經比螞蟻還要小，六七米的救護車才和螞蟻一樣大。
百裡辛從天台向下張望，發現救護車已經啟動開始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