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言換了衣服,洗漱後從房間裡出來,早飯的時候他與程歸遠兩個人坐在長桌的兩側,程鬱從前不在的時候程歸遠習慣後不覺得有什麼,他回來後程歸遠高興過一陣兒又習以為常了。
可現在他來了又走了,程歸遠這心裡像是擠碎了一顆檸檬,酸澀得厲害。
他這些年手段軟化了不少,所以程鬱才回雲京就會有那麼多人想要聯合盛柏年對程家出手,真以為他是老了,能任由他們欺負了。
程歸遠從前不舒服的時候就喜歡找個人陪著他一起不舒服,這幾年程鬱走了,他的作風漸漸收斂了許多,但現在他這心裡可太不舒服了,必須得找個人陪著他的一起難受,程歸遠想了半天就想到了白秘書,從知道白秘書做了那些事後,他就隻是辭退了他,這樣想想好像還不解氣,他找人再仔細查查,總能查到點其他的把柄。
程歸遠與程嘉言吃完飯了,程嘉言跑到外麵的草坪上玩耍,於管家則讓傭人過來把碗盤都收拾下去,緊接著客廳裡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於管家過去看了一眼,上麵顯示得是盛柏年的名字。
他奇怪盛柏年怎麼又打電話來了,昨天他帶著程鬱出去,結果程鬱回來不久,就出發去往什麼羅家溝了,這樣真的讓人不產生聯想都不行
管家的職業素養使他對盛柏年的不滿全部壓下,隻是摁了免提後,在電話裡詢問盛柏年有什麼事。
盛柏年則說自己要找程鬱,管家一邊看了拿著報紙的程歸遠一眼,一邊向電話裡的盛柏年問道:“盛先生找小鬱什麼事?”
盛柏年說有事要找他談一下。
於管家在電話中道:“小鬱不在家,盛先生如果有事的話,可以等他回來再與他說。”
盛柏年接著問:“他去了什麼地方?”
“這個……不便告知。”
於管家很不喜歡盛柏年,理智上他們都明白程鬱這次離開雲京與盛柏年沒有任何的關係,但是情感上他們總覺得那天如果程鬱沒有去見盛柏年,他現在一定還好好地待在家裡,便不免對盛柏年多有埋怨。
盛柏年好像沒有察覺到於管家對他的不滿,問道:“有他的聯係方式嗎?”
於管家抬頭看向沙發上的程歸遠,程歸遠毫不猶豫地搖搖頭。
於是管家直接在電話裡又一次拒絕了盛柏年說:“有什麼事,盛先生還是等小鬱回來再與他說吧。”
盛柏年知道自己在於管家的口中是套不到關於程鬱任何的消息,隻能掛了電話,然後看著手機屏幕,無聲地笑了下。
這算不算也是一種風水輪流轉,在平海的時候,他們第一次見麵,程鬱主動向盛柏年要個聯係方式,盛柏年想都沒想就拒絕了,而現在變成他到處求他的聯係方式,卻求不到。
他昨天與程鬱見麵的時候應該就向他要一個聯係方式的,隻是說著說著就給忘記了,這時手機響起一聲提示音,盛柏年低頭看了一眼,隨即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程鬱已經從客車上下來,天空飄著細細的雨絲,他撐著傘,依著記憶向羅家溝走去,小路上幾乎見不到人,羅家溝地角偏僻,鎮上的年輕人大多外出打工了,過年過節才回來一趟,老人們下下棋,說說話,等到天黑回家,看一會兒電視,就睡下了,等著第二天早上再重複前一天的工作。
日起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規律卻也單調。
白晨中學的時候不知腦子裡的哪一根筋突然抽了,想要輟學去酒吧當駐場,他母親不同意,他便離家出走,也就是在這時候,他遇見了安錦然,與安錦然一起在酒吧裡待了好長一段時間。
後來被他母親找到,追了他整整兩條街,扯著他的耳朵將他拎了回去,那是白晨最恨母親的時候,縱然後來他的母親與他語重心長談了一次,他那個時候依舊沒有辦法原諒阻止自己追夢的母親。
那時候隻有安錦然又不斷鼓勵他,安慰他,他心裡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就偏向過去,覺得這是世上對他最好的人,最理解他的人。
後來白晨放棄了當歌手的夢想,回到學校好好學習,再後來他上了大學,他母親問他是不是還想做歌手,如果堅持的話,他可以去試一試,但那個時候安錦然已經進入了娛樂圈,他希望自己能為安錦然做點什麼,而不是再讓安錦然為他操心,於是選擇了另外的專業。
因為安錦然的事,白晨沒少與母親爭執,他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隻有後來母親患了老年癡呆,他們相處的日子才多了一些,然而不久後,他的母親就去世了。
亡者書中的執念是她患了老年癡呆後留下的,那個箱子裡是她這些日子裡攢下來的寶貝,都是給晨晨的,沒能在死前把那些東西給白晨,是她唯一的遺憾。
她隻是想要告訴白晨,她同樣愛著他,並不比安錦然少。
逝者已逝,很多過往再糾結起來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意義,但是有些事總該讓生者知道。
程鬱來到了白晨家的外麵,大門早已生鏽,鑰匙被壓在門垛上麵的石頭下,程鬱伸手一摸就摸到了,他低下頭將門鎖打開,走了進去。
雨還在下,沒有一點要減小的趨勢,也幸好下著雨,大街上沒人,不然程鬱肯定要接受一番村民們的盤問。
自從白母死後,白晨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白家的房子建在山腳下,白家的墳在山頂上,她去世後,屍體在雲京火化,被白晨帶回羅家溝,和白家的祖祖輩輩們一樣,葬在了山頂上。
白晨的父親在他上小學的時候從山頂上摔下死了,他是被母親一個人拉扯大的,他離開羅家溝後,白家就隻剩下母親一個人,家裡的擺設也簡單,隻是很久沒有人來居住,上麵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程鬱直接去了白母生前藏著小箱子的地窖,結果箱子沒有找到,倒是翻出一堆當年安錦然的海報和專輯。
這些都是從前白母在白晨的房間裡搜出來的,她一直希望白晨能找個女孩,和對方談個戀愛,然後結婚生子,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可白晨的心裡隻有安錦然,最聽不得彆人說安錦然一點不好,隻是說這話的人是白母,他不好反駁,隻能與白母越來越疏遠。
這樣偏執的人,在懷疑自己是殺害安錦然的凶手後,就算拿著一把刀要來和程鬱拚命,程鬱也不意外。
外麵的雨下了一天,程鬱也在白晨的家裡找了一天,但是找遍了每一個可能藏著那個箱子的角落,都沒有找到。
眼看著外麵的天色快要暗下,程鬱在桌子旁坐下,支著腦袋想拿箱子還能被放在什麼地方,隻是想了一晚上也沒有個結果。
第二天早上他醒來後雨依舊沒停,程鬱隻得去了村長的家裡,有白母的大部分記憶在,他撒起謊來有模有樣,村長很快就信了他的說辭,以為他是白母的親戚。
程鬱與村長寒暄客套了一會兒,在無意間說起白母的箱子,村長想了想,抽了口煙,跟他說,白晨母親去世後,白晨將那隻箱子放進棺材裡,一起埋了。
要把那箱子從棺材裡挖出來不太容易,但總比箱子被燒了好得多,程鬱與村長又聊了兩句,村長一直感歎說這些年白母不容易,白晨這個孩子不懂事。
程鬱從村長的家裡離開後,抬頭看了一眼後麵青色的大山,他本想等著雨停再上山,可這雨卻像是天河泄洪一般,一直下,一直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停。
直到下午兩點的時候,雨才停了一會兒,可天空依然陰沉,程鬱著急回家,便拿著一把鐵鍬上了山。
羅家溝斷斷續續地下了幾天的雨,加上許久沒有人上山,山路崎嶇濕滑,樹枝肆意地生長一直延伸到小路上,濃密的枝葉幾乎將程鬱前方的視線完全遮擋住。
程鬱剛一到了山頂,雨又下了起來,他撐著傘,一片矮矮的墳丘中,找到白晨母親的墳墓。
白晨應該知道他的母親很寶貴這個箱子,所以將它一起陪葬,卻從來沒有打開看看箱子裡麵都有什麼,若是他那個時候願意打開看一眼,現在應該就沒有程鬱什麼事了。
程鬱扔下手中的傘,握著鐵鍬,對著刻著白母的石碑說了一聲抱歉,然後便開始挖了起來,好在下了這麼長時間的雨,上麵的土層並不難挖,很快棺材便露了出來,程鬱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蓋子掀開,跳下去,將陪葬的箱子抱出來。
雨越下越大,程鬱將土填上後,兩手抱著箱子,夾著雨傘,向山下走去,下山的路比起上山要更難走許多,山勢陡峭,程鬱走了沒兩步,已經滑了好幾次,甚至想著要不乾脆這樣滾下山去好了。
好在他還要臉,沒真這麼做,隻是走得更加小心,在不斷轟隆鳴響的雷聲與沙沙不止的樹葉抖動聲中,他隱約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程鬱沒太在意,隻以為自己聽岔了,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人來找他。
雨水彙成溪流向著山下衝去,手裡的箱子將視線遮擋了一部分,天色昏暗,茂盛的枝葉擋在眼前,腳下凹凸不平的石頭光滑地好像結了一層薄冰,他左腳打了個滑,將要摔倒,好不容易平衡了身體,又一腳踏空,從山路一側滾落下去,滾了兩圈,就被樹枝卡住。
程鬱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抬頭望了一眼天,再低頭看了一下腳下,如果他直接這麼抱著箱子跳下去的話,估計全身的骨頭都能摔碎了,不過卻也是個一秒下山的好辦法,與要從這裡爬上去相比較的話,他還是覺得跳下去比較合適。
程鬱很快做下決定,他做好起跳的動作,馬上就要跳下去的瞬間,他聽到上麵有個人叫他:“把手給我!”
他的動作一僵,有些遲鈍地抬起頭,撩開眼皮,看著向自己上方的黑色人影,
程鬱的頭發被雨水打濕,踏雨而來的電光猛地劈開陰沉的天空,踏過漫天的風雨,映著他的麵孔蒼白如紙。
有些分不清眼前所見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程鬱眨了眨眼睛,疑惑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
“把手伸給我!”盛柏年的語氣中透著些許焦急,還有憤怒,他的身上滿是泥濘,雨水順著他的臉頰不斷地淌下。
程鬱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問他:“你怎麼來了?”
盛柏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昨天早上他掛斷電話後,便看到手機上的訂票軟件提醒他該出發了,他不記得自己最近有去外省的行程,便詢問助理,助理也是一頭霧水。
可最後他還是來了。
幸好他來了。
程鬱仰頭怔怔看著盛柏年,動了動唇,他似是說了什麼話,可盛柏年沒有聽到。
你如果你能早一點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