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出現的光亮, 晃花了PSP的屏幕,周樹嚎叫一聲, 遊戲人物被打爆了腦袋。罵了聲“草”,抬起頭來,看到了呆在門口的夏渝州。
兄弟倆對視了片刻,夏渝州不知道說什麼好。
周樹若無其事地收起PSP站起身來,一副大爺樣:“你怎麼才來,不是已經修好鏡子了嗎?也不怕老頭在裡麵餓死。”
夏渝州鼻子一酸,快走兩步撲上去, 一腳踹在弟弟屁股上:“胡說什麼呢, 呸呸呸!”
周樹被踹得一個踉蹌,腦袋上的紅毛頓時炸了, 指著夏渝州色厲內荏道:“你又打我!你等著,等會兒見到夏老頭,我就告訴他, 你這幾年一直欺負我,還找了個男人叫夏家斷子絕孫。”
司君無辜躺槍:“……”
“我不找男人,夏家也斷子絕孫了, ”夏渝州用手肘拐住弟弟的脖子,“再說一次,我這叫欺負嗎?”
周樹比夏渝州高一頭,微微彎腰就把他直接背到了背上:“咳咳,這是哥哥愛的教育。”
“嘿嘿嘿。”夏渝州抱緊了弟弟的脖子, 倆人就這麼翻著玩。
正鬨著,外麵突然一陣喧嘩, 有小孩子大叫:“雲彩著火了!”
夏渝州猛回頭,手一鬆就要摔下去, 被司君一把接住。
快步跑出堂屋,仰頭看天。
遠處湛藍的天空,突然被紅色吞沒。雪白的雲像是點燃的紙張,卷著邊就燒了起來。把夏渝州剛剛掛上的笑,都給燒沒了。
“火燒雲……”夏渝州慌張地掏出掛在胸口的無疾鏡,看看天,再看看鏡,再看看天。
“什麼意思?”周樹呆住了,大聲問,“這什麼意思?”
“老……老頭沒了?”周樹抓著夏渝州的肩膀,不可置信地問他,“假的吧。”
夏渝州深吸幾口氣,推開弟弟,大步衝了出去。
“渝州!”司君立時追上去,跟著他竄入了山林。
從村子裡到天鏡,是沒有路的,村子裡的人從不往那邊去。夏渝州悶著頭在近人高的灌木叢中穿梭,被帶刺的樹杈劃破了皮膚也毫無所覺。
眼瞧著一根枯枝要打到他的頭了,“咚”地一下撞到了溫熱的胳膊上。夏渝州茫然抬頭,看到司君輕輕喘息著伸手擋在他頭上。
“呼……路不好走,我們拉著手,好不好。”司君沒勸他走慢點,而是伸手幫他扣上連帽衫的帽子,收緊,再握住他滿是汗水的冰冷的手。
夏渝州回握住那隻手,拉著他悶頭向前。這次,沒再冒冒失失不管不顧,拔出無涯劍隨手砍掉礙事的刺枝。慌亂的心,也在劈砍中逐漸冷靜下來。
“送他進去那天,我就做好了永遠見不到的準備,”夏渝州走了很久才開口說話,“我儘量不去想他,就當他已經沒了。如果沒有修好無疾鏡,他現在沒了我也能接受,但修好了……”
司君靜靜聽著,快走一步把人抱住,輕輕摩挲後背:“深呼吸,彆怕。”
夏渝州把臉埋進司君懷裡,閉上眼深呼吸三次,讓自己逐漸發蒙的腦袋回歸清醒。
司君拿走他手中的劍:“我走前麵,你來糾正方向。”
含山氏的劍法,簡單利落,如同紳士的邀舞,賞心悅目。有司君在前麵開路,夏渝州輕鬆不少,可以專心辨認方向。
在山林中足足走了兩個小時,終於找到了那處瀑布。
遠遠的便聽到水聲,走到近前,方知大自然的震撼。
兩處拱形絕壁,水簾自上麵落下,□□無縫地合在一起。紅光尚未消散,將潺潺流水都染上了豔色,仿佛蒼山泣血。
“這個,要怎麼開?”夏渝州掏出掛在脖子上的無疾鏡,蒙了。
光滑的石壁上,並沒有能嵌入無疾鏡的凹槽。
“噗通!”古極連滾帶爬地從山林中衝出來,一頭戳進了瀑布下的潭水裡,嗆咳著爬出來:“咳咳咳……在裡麵開!”
這倆人手拉手跑得太快,以至於古極和周樹都沒跟上。
丟了主人的影子,古極萬分著急,使出倒掛絕技,在樹與樹之間快速飛蕩。最後一個沒刹住,直接把自己蕩到譚水裡了。
“你是說,要拿著無疾鏡,到裡麵開啟雙向門?”司君蹙眉,拉住了隨時要往瀑布衝的夏渝州。
“沒錯。”古極抹了把臉,伸手管司君要手帕,被無情拒絕。
“進去之後怎麼開?”夏渝州遞給他一包紙巾,打從上次被謝老板哭廢了一條司君送的手帕,他就學會隨身帶紙巾了。
古極擦乾淨臉和手,給他仔細演示了一下。
倒是不複雜,夏渝州點頭:“事不宜遲,那我現在就進去吧。”邁出步子,卻隻是原地打轉,又被拽了回來。
“等等,”司君緊緊抓著他的手臂,“這無疾鏡已經上百年沒有用過了,古極隻是憑著猜測修複。如果這裡麵有絲毫的不妥,無法開啟雙向門,你就出不來了。”
夏渝州愣住了,看看手中修複得完美無瑕的鏡子,小聲說:“應該不至於……”
“很至於,”司君神色無比嚴肅,“如果出不來了,你怎麼辦?”
夏渝州低頭:“出不來就不出來吧,反正,我爸沒了,我也是要守鏡的。”
“夏渝州!”司君突然提高了聲音,逼著他抬頭,“那我怎麼辦?”
“你……”夏渝州看著他,漸漸紅了眼睛。是啊,如果出不來,他就再也見不到司君了。萬分不舍地抬手,輕輕貼上了那微涼的臉頰,卻又被司君躲開。
司君不讓他碰,咬牙切齒:“彆發呆,你說,我怎麼辦?”
“對不起,”夏渝州蜷起微微發顫的指尖,“其實我回燕京之後,不敢找你,也是因為……”
就算沒有那些陰差陽錯,他本也沒打算跟司君複合。
“我是注定要去守鏡的人,說不定哪天就得突然消失,我不能耽誤你。但你偏要在我眼前晃,我……”夏渝州吸了吸鼻子,啞聲道,“太喜歡你了,就忍不住貪心。就想著,興許老夏長命百歲,能讓我陪你幾十年呢?陪不了五十年,那三十年、二十年,總也可以吧。”
“所以,現在呢?”司君一點也沒有被感動,而是氣得雙目赤紅,“你要丟下我自己去了?”
夏渝州落下淚來:“不然呢?難道讓兩個孩子去嗎?”
司君緊緊攥著他的手腕,力道大到幾乎要把他捏碎:“夏渝州,你真的很自私!”
擅自靠近他,擅自咬穿了他的耳垂,又擅自離開整整五年。明明發過誓,以後不會不辭而彆,現在又要擅自決定永彆。這個人,從來沒把說出口的誓言當回事!
夏渝州愣怔半晌,腦子一抽:“那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好!”司君一秒應聲,暗淡的眸子瞬間有了光亮。
“哎,不是,我……”夏渝州驚呆了,這跟殉情幾乎沒兩樣了,這人怎麼還高興了呢?
司君圈住蒙了的戀人,認真道:“你彆想丟下我。”
夏渝州看著他,有些難過,理智上告訴自己不能這麼自私;又有些開心,忍不住湊過去,緩慢而珍重地,吻住了那雙微涼的薄唇。
古極:“……”麵對兩人對自己手藝如此的不信任,也不敢說什麼。默默站在一邊當石頭,靜靜看著兩人手牽手,慷慨赴死般地走向瀑布,又被周樹一腳絆倒。
“哎呦!”要不是司君拉著,夏渝州就在大石頭上摔個大馬趴了。
“周樹,你有病吧!”夏渝州心有餘悸,他要是這顆血牙再摔斷,就徹底成了無牙氏了。
“你把我當空氣是吧!”周樹攔在瀑布前。
司君:“你想說什麼?”
周樹:“我去!”
夏渝州:“不行!”
“怎麼不行了,我去最合適!”周樹抬手,製止夏渝州開口,連珠炮似的繼續說,“你聽我說完!那天我一時激動,才說了那些話。其實我心裡明白,夏家就剩下爸爸和你,你還那麼小,不一定能活到成年……”
夏渝州:“???”
“瞪我乾嘛,這是事實!”周樹理直氣壯,“你還小,不保險。如果爸爸進了天鏡,你再夭折,夏家的傳承就真的斷完了。爸爸在外麵,還能繁衍點新的子孫,想辦法也好,碰運氣也好,總比我親爹在外頭更有希望。”
“我那個親爹當年,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夏家的傳承斷絕了,世間除了他們父子倆再沒有彆的始祖種,不可能再出現純種的了。但留下還能初擁的人,多初擁轉化幾個,還能將末日往後拖延些。
周樹擼了一把頭上的紅毛,呲牙露出個大大的笑容:“現在也是一樣,隻有你才能繼續繁衍新的子孫,在何予的研究完成之前,你必須好好的活著。”
夏渝州看著他,酸澀從鼻尖直衝到天靈蓋:“小樹……你是華國前三的天才電競選手……你的比賽還沒打完……”
此時此刻,夏渝州無比後悔,後悔沒能抓進時間多多製造新後代,後悔沒能早點跟何予合作開發人工初擁的藥物。
沒等夏渝州緩過神來,周樹突然出手,用他那職業電競運動員的手速,搶過無疾鏡,直接衝進了瀑布裡。那手速快到,在空中還來得及用血畫了個圈,點到水鏡上,身體瞬間沒入。
“小樹!”夏渝州目瞪口呆,崩潰大喊,“你還沒學怎麼開門啊!”
古極剛才演示開門方法的時候,周樹還在林子裡奔跑,根本不在場!
然而周樹已經聽不到了。
三人屏息等了許久,等到瀑布上紅光消失,等到太陽落山,依舊毫無動靜。
夏渝州癱坐在地,緩緩捂住臉:“完了,都完了。”功虧一簣,沒了無疾鏡,也沒了弟弟。
下一秒,瀑布裡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的“草!”
“我艸他大爺,這玩意兒怎麼這麼難弄!”周樹暴躁無比的聲音從水鏡中響起,下一秒,一顆紅色的腦袋從裡麵探出來。
雖然也是滿頭紅毛,與周樹五官十分相像,但蒼老了不止十歲。
夏渝州驚呆了:“這天鏡,會吸人壽命嗎?”
然後,那紅毛“嗷”地一嗓子:“老夏!嗷嗷!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