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渝州:“……”
此紅毛,非彼紅毛,是周樹那理論上已經犧牲了的親爹。
鏡子裡麵,彆有洞天。
不同於普通的鏡中世界,天鏡裡麵的世界並不是外麵的完美鏡麵,而是自成一方天地。有山有水,頗為廣袤,一眼望不到邊。
多年未見的夏爸爸,穿著破了洞的老頭衫,和滿頭紅毛的周叔叔並排而站。兩人像做錯事的小學生,手指絞著手指,低著頭不敢說話。
周樹呲牙,抱著手臂沒好氣道:“倆老頭都活著呢,今天的火燒雲是個意外。”
天鏡裡沒有彆的活人,隻有他們兩個,動物倒是不少。三百年來一代一代的建設,造了座相當不錯的宅子生活用品應有儘有。水井,糧倉,雞鴨牛羊……除了沒有電器,彆的都還挺好。
兩個爸爸剛才見過周樹,也敘過舊,便沒有那麼激動了。夏爸爸隻是盯著夏渝州來回看,開心不已:“爸爸沒想到,還能活著見到你。”
夏渝州想想自己剛才在外麵跟司君生離,又哭著跟周樹死彆,如今見到兩個爸爸好端端的,這一口氣就噎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見爸爸心虛地避開自己的目光,便轉頭問周樹:“怎麼回事?”
周樹聳肩,把剛才兩個爸爸老實交代的事情,重新講一遍:“看到那口井了嗎?”
天鏡中的宅子,跟村中的那座古宅很是相似。不同的在於,院子中間有一口方正的水井。井水清澈見底,滿得快要溢出來,拿水瓢就能舀到。
這是天鏡裡唯一的水源,水乃靈氣聚集之地,這井也是整個鏡中世界靈氣的中心。當守鏡人的靈氣耗儘,這水井就會泛起衝天紅光,外麵也能看到。
大約兩百年前,古家一位奇才改造了這口井。不需要等到守鏡人死亡,在守鏡人感到自己靈氣耗儘的時候,可以在鏡中滴一滴血,滿天紅光就會通知夏家人來接替。從那時候起,夏家過上了輪流守鏡的日子,基本上沒有人犧牲,家族欣欣向榮。
直到百年前,無疾鏡損毀丟失,才過上了拿人命填鏡的悲慘生活。且因為這鏡隻進不出,外麵也不知道裡麵什麼情況,隻要天空紅了就填新的人。有去無回,導致夏家迅速凋敝。
五年前,周樹他爸爸就是因為太寂寞了。那時候夏爺爺已經去世多年,他自己呆在這個鏡子裡,天長日久都快不會說話了。在他感覺自己即將抑鬱而死時,就滴了血進去,把夏老爹召喚來了。
有了夏爸爸,寂寞的周叔叔滿血複活,又多撐了這幾年。
而今天,則是因為誤觸。
說起這個,夏爸爸忍不住踢了周叔叔一腳:“都是這個惹禍精。我跟他說,小樹喜歡染一頭紅毛,他就非要試試。”
周叔叔思念兒子,就想學學兒子的樣子,煮了一鍋鳳仙花汁給自己染頭發。因為懶,就在水井邊洗頭,結果一不小心滴了鳳仙花汁進去。
“那誰知道,這水井認的不是血,而是紅顏色!”周叔叔也很委屈。
夏渝州:“……”
本以為要麵對的是“青山埋忠骨,馬革裹屍還”的悲壯場景,結果,是破洞老頭衫和非主流鳳仙花染頭。
滿心悲壯隻剩無語。
“噗……”司君以拳抵唇,遮住不合時宜的笑。
夏渝州看看他,也忍不住笑起來,用力抱了抱爸爸:“活著就好,來,我給你介紹。這是古家這一代的少族長――古極,這是你未過門的兒媳婦――司君!”
“啊,古家,我在這裡的手記中看到了,”夏爸爸笑嗬嗬地打招呼,“啊,兒媳婦,我……兒媳婦?什麼兒媳婦!”
吵吵鬨鬨,雞飛狗跳。
天鏡,迎來了百年中最熱鬨的一天。
太陽下山,鏡中也陷入黑暗。
司君打了個響指,銀色月亮悄悄掛上了樹梢。澄澈如練的月光,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將綿綿青山染上了銀色。
其他人都睡下了,等明天再決定去留。他們兩個手挽著手,爬上了宅子後麵的山坡。
“那是……”夏渝州看到山坡後麵的情形,倒吸一口涼氣。
山後麵,是另一片土山,上麵整整齊齊地立著無數座墳塚。有狼蹲守在山頭上,瞧見了大如盤的月亮,仰天長嘯:“嗷嗚――”
“這是,狼妖?”司君看看腳邊蹭過來的狼,軟乎乎像隻狗崽子,還沒有城市裡的厄犬凶殘。
“它們被夏無涯鎮壓,一點點磨去了所有魔氣,隻要不出天鏡,就是無害的狗崽子。”夏渝州揉了兩把狼頭,在草地上隨意坐下。
司君坐到他身邊,跟他一起看著對麵山上大大小小的墓碑。
夏家的祖墳就在天鏡裡,守於斯,埋於斯。
一代又一代,活著守鏡,死了便用屍骨守鏡。
司君摘下西裝上的銀色胸針,變成了一把銀色詩琴。
“我可以唱首歌嗎?”
夏渝州瞪大了眼睛,他以前纏著讓司君給他唱歌,這人從來都不肯開口,此時此刻竟然主動要唱。幸福來得太突然,夏渝州隻能拚命點頭:“好好好!”
司君輕輕撥弄,悠揚古老的琴音,在寂靜的山間回蕩:
……
火焰點燃了蒼穹,月光消失在高山。
從此,琴弦上沒了光亮。
青絲到白發啊,我日夜彈唱。
索然無味,皆是虛妄。
所有的詩都配不上你,我的月亮。
……
低沉的歌聲,悲傷的曲調,在空靈的鏡中久久不散。
夏渝州咂咂嘴:“乾嘛唱這個,聽得人怪難受的。”
“夏無涯埋葬在這裡,”司君轉頭看他,“這是先祖沒能唱給他聽的後半段,我想,替先祖轉達。”
夏渝州愣怔半晌,長長地歎了口氣:“夏國師聽到了,謝謝你的轉達。”
司君收起詩琴:“你們夏家人,祖傳的狠心。”
“嘿?說什麼……”夏渝州轉頭要理論,卻被司君堵住了嘴巴。
“不是嗎?”薄唇貼著夏渝州的唇瓣,司君輕吐出近乎歎息的聲音,“你今天還要拋棄我呢。”
提起這個,夏渝州仿佛被捏住了七寸,心虛理虧,無言以對:“咳,那什麼,我……”
“選塊墓地吧,”司君坐直了身體,指著不遠處的青山頭,“現在就選,以後我們葬在一起。”
這話說得頗不吉利,但夏渝州就是很高興:“好,生同衾死同穴,咱倆永遠不分開!你活著是夏家的人,死了就是夏家的死人!”
司君:“……”
司君:“噗――”
最後,還是忍不住笑了。
兩人越湊越近,打算用一個長長的吻為這個浪漫的夜晚畫個句號。
“叮叮叮!”夏渝州的手機突然響了。
“我艸,這時候誰呀,”夏渝州拿出手機一看,是何予打來的,便接起來,“學長?”
“渝州,明天我會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血族將會迎來新時代。”何予的聲音溫柔如水,跟這夜色頗為般配。
“啊?”
“順便通知一下司君,我就不再給他打電話了。”說罷,何予就掛了電話。
“哎,喂?”夏渝州一頭霧水地掛了電話,忽然回過神來,“哇,這裡竟然有手機信號!”
司君單手撐著下頜,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夏渝州訕訕一笑:“哎呀,小插曲,來來,我們繼續。”
司君:“你不好奇他說的是什麼事嗎?”
夏渝州把手機往腦袋後麵一扔,猛地撲過去:“管他什麼事,天塌了,也明天再說!”
司君穩穩地接住他,順著力道倒在草地上,又翻身把人困在手臂間。銀色月光映著那張俊俏的臉,露出唇角的小尖牙晶晶亮。
“君君,我用牙發誓,一輩子對你好。”小尖牙隨著嘴巴開合,在唇上印出個淺淺的窩。
“嗯,我也發誓,一輩子保護好你的牙。”司君輕輕地笑,吻住了那張可愛得過分的嘴巴。
“什麼嘛,哈哈……”
月光均勻落在每一座山上,將青草都染上浪漫的銀光。
今晚我們不關心世界,隻關心你和我,從過去的時光談到今夜這美好的月亮。
“我給你寫首詩吧。”
“嗯?”
“月亮掛在天鏡上,你掛在我心上。”
“好土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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