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篇】
陸凜脫下外套, 蓋到晏鶴清身上。
他知沒用,隻是想這麼做。
旋即他主動閉上眼。
再睜開,不出所料換了場景。
是一方小陽台, 擺滿劍蘭和多肉,晏鶴清剛回來, 白襯衫和淺藍色牛仔褲, 懷抱著一盆新買的劍蘭。
晏鶴清照料得很好,陽台的劍蘭全都露芽了, 可以想見到花期, 這方陽台會是何等熱鬨。
晨曦照到晏鶴清蒼白清瘦的臉上,那雙枯竭的眼底,卻意外重新煥發了希望。
那是對生的渴望。
他堅強著挺了過來,沒有放棄他的生命。
陸凜緊鎖的眉目, 在看到晏鶴清蹲下, 小心仔細擺放劍蘭時,終於有了短暫的鬆弛。
他蹲到晏鶴清旁邊, 下頜線現出了溫柔的弧度,安靜陪著晏鶴清。
初春的陽光並沒有溫度, 晏鶴清手指凍成了紫色,他卻習慣了,按壓著新花盆裡的泥土,又添了一小把花肥,澆了水。
又檢了其他多肉的泥土情況, 晏鶴清才回房。
這套房間和京大附近那間租房相似, 狹小衛生間和廚房,一間十來平的通屋。
老舊房子談不上有裝修,晏鶴清卻打掃得十分乾淨, 瓷磚鋥亮,茶幾纖塵不染,擺著整齊的盲人讀物。
一本書攤開,全是密密麻麻的凸點,已經翻到最後幾頁,晏鶴清快讀完了。
陸凜收回目光,跟著晏鶴清進了廚房,玄關處靠著一根手杖,在家晏鶴清沒有用,他熟悉走進廚房,仔細洗掉手上的泥土,擦乾手開始煮午飯。
看不見用煤氣危險,晏鶴清用的電陶爐,小小一個,他裝了半鍋水燒著,走到冰箱打開冷凍室,裡麵全是碼整齊的方形小盒。
他取出一隻小盒,關上冰箱回到灶台,打開了盒蓋。
陸凜低頭看,盒子裡是十隻凍硬的水餃。
陸凜很熟悉,這個水餃造型,是晏鶴清自己包的。
聽到水沸聲,晏鶴清將十隻水餃倒進了鍋裡,又摸索著去旁邊調蘸料。
一小勺生抽,一勺醋,再加一點點鹽。
窗台種著一小盆香蔥,鬱鬱蔥蔥,長勢喜人,他拔出兩根,洗淨切蔥花倒進蘸料裡,他算準了時間,同時水餃也煮熟飄起來了。
白白胖胖一大隻,半透明的皮已經看到裡麵飽滿的鮮肉餡。
晏鶴清關火撈出水餃,又盛一碗水餃湯,端著回房間。
書占去大半茶幾,水餃隻占了小小一塊邊角。
熱氣騰騰的香氣撲鼻,晏鶴清在蘸料裡倒了點水餃湯,拿著筷子攪拌均勻。
陸凜心疼又佩服。
心疼晏鶴清遭遇的所有苦難,佩服他身陷泥濘仍不放棄自己,如同淮山螢火蟲洞外的那枝白梅,從惡劣環境的石壁縫隙裡,頑強生長出自己的人生。
他的晏鶴清,是世上最棒的人。
晏鶴清筷尖剛碰到水餃,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了房間裡的安寧。
晏鶴清開鈴聲是為辨認來電,每個聯係人是不同的鈴聲。
這道鈴聲是趙惠林。
晏鶴清沉默片刻,掏出手機開了免提。
“鶴清出事了!”趙惠林急哭了,“你爸又醉了,剛同我打了個電話,他說陸少爺今天再不給他錢,他要鬨事,現在電話打不通了,你快想想辦法啊!”
晏鶴清舒展的神色瞬時緊繃了,他放下筷子,掛了電話立即撥出快捷鍵1。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
機械音一如既往,他還在陸牧馳的黑名單裡。
晏鶴清沉默片刻,點開撥號鍵盤,撥了一串號碼。
陸凜就在旁邊看,這個號碼他有記憶,陸牧馳管家手機號。
回鈴音響了大概十幾秒,對方接了,壓低聲音說:“小晏先生有事?”
晏鶴清著急問:“陸牧馳在家嗎?”
“少爺和小林少爺約好見麵,一小時前出門了。”
“約在哪裡?”
管家不語了,半晌才擠出一句話,“小晏先生,我實話告訴你吧,少爺明令禁止所有人提到你。”
“你父親總來找少爺要錢,前天被小林少爺撞見問了幾句,少爺發了好一場脾氣,若不是擔心小林少爺疑心,恐怕你們一家……”
他停頓歎了悠長一聲,“你是聰明人,何苦在一棵永不會為你遮風擋雨的樹上吊死。”
晏鶴清垂眸,“我沒其他意思,那就拜托您聯係陸牧馳,告訴他小心,我養父去找他了。”
“現在所有人連晏字都不能提,這事我愛莫能助。”似乎是有人來了,管家語速加快,“我有事要掛了。”最後說了一句,“少爺保鏢跟著,自己也會防身術,你彆操心了。”
電話斷了。
在手機屏幕回到牆紙一瞬,陸凜看到了日期。
3月3日,周日。
3.3!
陸凜心臟狂跳起來,晏鶴清許願3月4日出的原因,逐漸清晰了。
會出事。
一會兒晏鶴清會出事!
“彆去!”陸凜想抓住晏鶴清。
晏鶴清毫無知覺,他安靜思考了一會兒,突然自語了一句,“一定是那兒!”
他立即去廚房取出一隻碗倒扣到水餃上,走到玄關穿上大衣,換上鞋,拿過手杖開了門。
陸凜指骨快捏碎了,跟著晏鶴清下樓。
晏鶴清熟悉每一個地方,他走到公交車站,站在噪雜的人群外,先摸出兩塊硬幣握在手心,仔細聽著站台的播報。
267進站了,人群上完,他上車投進兩個硬幣。
無人發現他雙目失明,後排還有位置,但他看不見,到下車區域拉著最近的吊環,聽著報站,站了20多個站,晏鶴清在鶴衝站下車了。
陸凜黑眸異常濃鬱,首都最大會展中心在鶴衝站,他掃向前方,會展中心高樓掛了一副幾米長的宣傳海報——國家地理三十周年攝影展。
他忽略的記憶,這一刻又挖了出來。
三年前的二十七周年攝影展,他收到過一條垃圾短信。
[國家地理3號在會展中心舉辦27周年攝影展,我有兩張邀請票,你可以陪我去嗎?]
他掃一眼刪了。
是林風致。
夢與現實逐漸重疊,陸凜幾乎能確定,這並非夢,或者說這不僅是夢,這是——晏鶴清簽下合約後的另一走向。
陸凜思索之時,晏鶴清已經走到會展中心大樓。
林風致熱愛攝影,從他10歲開始,每年國家地理的周年攝影展都不會錯過,他和陸牧馳一定是到這兒約會。
攝影展需要邀請函,晏鶴清走到門口無法進去,他詢問保安後,去了斜對麵的咖啡店。
他點了杯黑咖啡,聽著周圍動靜,當聽到一道年輕女聲,他上前微笑問:“你好,能麻煩你一件事嗎?”
女生看他一眼,臉頰緋紅,“可以的!”
晏鶴清付了女孩的咖啡錢,還請了她一份清香的奶油小方。
落地窗的桌子能看到會展中心大門,他詳細和女生描述了林風致的長相,“看到他請告訴我。”
女生嘴巴微張,她望著晏鶴清漂亮的眼睛,麵露驚訝和惋惜,這名漂亮男生竟然是盲人!
她連連點頭,又想到晏鶴清看不見,趕緊說:“沒問題,交給我!”
晏鶴清禮貌頷首,“謝謝。”
女生專注盯著大門,陸凜也望著大門,同時遠處一對人影從會展中心出來。
正是陸牧馳和林風致。
兩人並肩走著,林風致說著話,陸牧馳側耳傾聽,嘴角掛笑,拍了下林風致的頭,林風致歪頭吐吐舌頭,指了下咖啡店這邊,取下掛著的相機遞給陸牧馳,轉身又跑回會展中心。
陸牧馳繼續前行,往咖啡店走來。
“好像看到了?個頭和你差不多,笑容特彆陽光,皮膚粉白……”女生不太確定,“但是又回頭了,隻同他一起的男人在往我們這邊走。”
晏鶴清馬上確認了男人外貌,女生“嗯”了聲,“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