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心不可欺(1 / 2)

紅袖凶猛 愛吃辣雞粉 11618 字 9個月前

第三十四章

馬國英活到這個年紀,當了這麼多年的馬家族長,要說他對初次見麵的外姓人會毫不保留地全聽全信,那是絕無可能的。

燕氏二人稱妖魔吃人,他本就半信半疑,再聽馬修竹這個親曆者將修文媳婦死前慘狀道來,他就更不信了。

相反,在得知馬治芳那老狗連隔房侄親家寡婦都不放過後,馬國英一早便心中暗暗懷疑的“厲鬼報仇”想法,此時愈發確定。

如真是妖魔,哪能在生前那般任由糟蹋!

可為了馬氏一族,馬國英必須咬死妖魔作亂。

次日一早,馬國英拎著唯一幸存的馬修竹,早早便到客院拜訪燕氏。

馬修竹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出“妖魔”跟腳,彆說沒什麼見識的燕家父女神情大變,便連見多識廣的燕赤霞臉色也陰沉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馬國英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親自押著馬修竹來如實交代,最大的原因是擔心這些高人有包公審鬼的本事;若被燕氏高人識破馬家欺瞞撒謊,難以收場還罷,萬一沒了“妖魔”這塊遮羞布,事可就大了。

當下咬牙起身,硬著頭皮躬身道:“我馬家子弟不修德報,招惹來這般禍事,實屬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隻是……既過錯者皆已賠命,修竹他……如何說,也罪不至死,還請兩位仙師大發慈悲,救他一回。”

燕老大看向痛哭流涕的馬修竹,麵現厭惡。哪怕是路邊倒著隻奄奄一息的野貓野狗,尋常人見了也得歎句可憐、伸手探探鼻息摸摸冷熱;眼睜睜看著個大活人垂死卻仍能甩手不管,這得鐵石心腸到何等地步。

“你真沒有害過那婦人?”燕紅眼睛發紅地盯著馬修竹。

她難以想象這種事就發生在她從小跟著爹娘來趕場(趕集)的地方——要不是還保持著幾分理智,且作惡者已然死了個乾淨,此時她手上就該拿著斧頭了。

“回小仙師話,在下確有見死不救之過……可在下也真未曾碰過她,否則,在下也無顏麵登小仙師家門求救。”馬修竹連連叩首道。

燕赤霞在一旁涼颼颼道:“某家並無意苛責,不過見死不救,也跟害人差不多了。”

馬修竹懼怕不已,連聲哭求:“燕仙師,我真的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你此刻求人救命,那婦人當日又是否曾求過你等呢?”燕赤霞煩躁地揮手道,“罷了罷了,你先退開,吵得人腦仁疼。”

馬修竹深知身家性命就在這兩人手上,並不敢忤逆,連忙閉緊嘴巴退到一旁。

“馬族長且坐下說話。”待馬族長坐下,燕赤霞便直接道,“馬修文之妻未曾家去改嫁,反倒困於賊子之手,事前馬族長果真一無所知?”

“小老兒慚愧。”馬國英難堪地低下頭去,搖頭道,“修文父母早喪,掛靠在馬治芳那一房度日,又不幸染了癆病,少於人前走動……小老頭平日庶務繁雜,確實疏於族中事務。”

燕赤霞略有些不快,但也不好出言計較——馬家本是北地遷來的外地人,在黔地經營起如今這般光景,必不是躺著當懶漢能換回來的;馬族長這一支能有現下這般龐大家業,當家人馬國英當居首功,他說自己疏於族務,也確實算不得托詞。

燕赤霞即使心中不快亦會顧全他人顏麵,燕紅卻還沒到懂得周全的年紀,將視線從馬修竹身上收回,她便將發紅雙目瞪向馬國英,道:“馬族長,你是真相信那婦人是妖魔了?”

馬族長心中一顫,抬頭對上燕紅視線。

“你信嗎?”燕紅逼問道。

馬修竹膝蓋一軟,噗通跪地。

燕赤霞本想開口勸阻,張開嘴巴卻又覺得無甚意思,索性不出聲,且看這個當家人能被逼出什麼話來。

馬族長被燕紅看得心底發慌。

這是個外姓人。

一個外姓人,都為他馬家受了害的侄媳婦怒發衝冠……馬國英實在說不出轉圜話來。

沉默半響,這位老族長長歎一聲,挺直的腰背漸漸佝僂下來,像是忽然老了好幾歲,呐呐地道:“燕小仙師問責得是,是我馬氏……家教不嚴,家風不正……方造下大孽,鬨出這等人倫慘劇……皆是我馬家之過。”

跪下來的馬修竹,當場癱軟在地。

“不是妖魔嗎……不是你們說……是妖魔的嗎……”

“住口!孽障!”馬國英雙目發紅拍桌而起,抬腳往馬修竹踹去,“那好歹是修文媳婦,你該當叫一聲嫂子!如何就能見死不救,連通報族中一聲也不做!”

“他幾個活該喪命,你也不該落著好!!”

馬族長動了肝火,燕老大怕他當場將人打死,連忙起身來拉。

燕紅坐著沒動。

燕赤霞扭頭看她一眼,伸手拍了拍燕紅肩膀,微微搖頭。

燕紅拳頭握緊又放開,反複幾次,終究還是用力一拍膝蓋,身體往後靠到椅背上。

燕老大把馬族長拉到內室去,燕赤霞這才開口勸道:“好歹他家也有明理人,個彆人犯錯不至怪罪全族,既找到了那惡鬼跟腳,稍後你我便去了結了此事罷。”

燕紅悶悶地點了點頭:“我知曉的,隻是心裡不得勁。”

燕赤霞安撫地拍了拍她的頭,道:“像是馬家這種薄有家產的鄉間大族,最怕的就是惹上人命官司。若有明理人如馬族長者提早得知這事,那婦人斷不至喪命……如今這情形,也隻能說是天意弄人了。”

燕紅倒還是頭次聽到這種說法,驚詫抬頭。

燕赤霞知曉這又觸及了燕紅的認知盲區,耐心地細細為她分說。

馬國英是個大家族族長,家裡人犯些小錯,隻要彆太過分、彆傷及族中根本,他確實是可以裝糊塗放過的,這便是俗話說的不瞎不聾不做家翁。

如果馬治芳等人隻是在馬修文死後強迫小寡婦改嫁、謀奪馬修文田產,那麼看在“肥水”沒留到外人田的份上,馬國英確實不會在意。

乃至馬治芳隻是強迫了小寡婦,事後負點責任、給個安頓什麼的,隻要沒把事情鬨大,也沒害到人命,馬國英最多私底下罵幾句老不修,也並不會真放在心上。

但害死了人,還是這般慘烈、這般天理難容、這般罔顧人倫的害法,就突破了馬國英老族長的底線——這與是否有人情、有人性無關,人命關天既是大義也是大旗,隻要有人將消息傳去白雲縣,馬家滅門抄家便隻在朝夕。

所謂破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現成的人命案擺在這兒,白雲縣縣令哪怕是個聾啞瞎子,那班如狼似虎的衙差吏胥都不可能放脫這塊大肥肉。

馬家全族上下,但凡有個腦子拎得清的人知曉此事,都斷不能容馬治芳等人將那婦人糟踐至死。

聽懂解釋,燕紅心頭陰霾漸漸散去。

那未曾得見的可憐婦人,終究不是所有馬家人皆盼著她死、皆看著她死。

懼怕官差也好,於心不忍也罷,願那婦人活著的人必定是比看著她死的更多的——哪怕是巴望著他兩個繼續將婦人咬定成妖魔、好將這醜事遮掩過去的馬族長,其實也是如此。

“我懂得了。”燕紅歎息著道,“那婦人著實命苦……隻盼她心願得償,下輩子能投得個好人家。”

“你我替她了解了這場怨念,送她乾乾淨淨離了這塵世便是。”燕赤霞見她想開,寬慰地道。

修道之人,最忌放不下,若不得心寬,遲早心魔纏身,身死道消。

小寡婦自己給自己報了仇,若放任她一縷孤魂遊蕩人間,說不得哪天就成了個厲鬼,為禍一方,既害彆人,又害自己,便想再投胎做人也萬萬不能。

待馬族長收拾情緒從內室出來,燕赤霞便道:“馬族長,為本地太平考慮,我等必然得認定此地禍事為妖魔所亂,但真相如何,你我須得心中有數,人可欺,人心不可欺,天地不可欺。”

馬族長見他兩個外姓人仍願借馬家“妖魔作亂”這塊遮羞布,麵帶愧色,道謝不止。

燕赤霞又道:“若想結束了這場冤孽,還須得馬家上下一力配合,讓那婦人了結心願,老族長可願意?”

馬族長一驚,剛把馬修竹扶到另個房間裡去的燕老大也微微有些變色。

燕赤霞麵色不變,道:“生前債不清,死後也是要還的,天道昭昭,報應不爽,這世間事,從無人死債消的道理。你我皆知那婦人冤屈,既要化解她的怨恨,那自然要給她個公道,否則,我等又有什麼顏麵去汙她死後名,讓她為保這方太平含冤背下‘妖魔’之名?”

既要讓那寡婦亡魂背負妖魔之名、為馬家免去抄家滅門之禍,那便要還她公道,讓她安安心心的去——這便是燕赤霞的“道”。

人不可負,鬼亦不可負。

燕紅目光炯炯看著燕赤霞,這話聽得她無比暢快,亦讓她對隻是從他人那裡聽來的“除魔衛道”四字有了更多理解。

除的什麼魔?既除妖魔亦除人魔。為的什麼道?既為正道亦為公道!

馬族長心中頗為觸動,恭恭敬敬拱手一禮。

當晚,族長馬國英拿出“不配合便全家除族”的強硬態度,強行將已亡故(失蹤)的馬治芳、馬身毅、馬國奇、馬修永家家人,以及悄悄辦了白事、咬死不承認與此事有關的馬身才一家,皆喊到自家府上來。

烏泱泱百多號人將個前院塞得滿滿當當,其他人家還罷,隻是各家擠做一處,唯獨咬死不承認與馬治芳有關的馬身才家抱怨多多。

馬國英並不理會,隻命家丁護院封了前後院門,不許一人擅離。

便連白日裡驚嚇不輕、已經發起低燒的馬修竹,亦被他的親兄長馬修明背出來放到躺椅上,置於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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