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同道同誌(1 / 2)

紅袖凶猛 愛吃辣雞粉 9974 字 9個月前

第一百一十二章

芝娘子在新分給她的宿舍裡修養了十來天,其餘的義診隊伍也陸陸續續返回來了。

以雙足丈量黔地十萬大山的學子,大多都變了個模樣,身形更強健,皮膚更粗糲,但卻也更自信、更有神采了。

這樣的變化倒也沒什麼出奇處,任誰發現自己能憑自身本事獲得他人尊重,任誰認識到自己也是被他人需要、信賴的,心氣兒和精神頭都會大變樣。

燕紅站在新建成的大教室裡,目光掃過四十多位坐在堂下的學生,這些神色中再不見半分畏縮怯懦、都能大方自信、抬頭挺胸地與她對視的女子,讓燕紅心頭十分暢快,麵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她最早認識帥坤時,內心其實是很羨慕帥姐的……她也想像帥坤那樣自信大方,底氣十足,做什麼都胸有成竹,不慌不忙。

到後來,燕紅又更貪心了一些,她開始希望家鄉的女子們也能如她所見到的異位麵女子們那樣不用含胸低頭、規行矩步;也能如異位麵的女子們那樣去讀書上學,學得一身本事。

燕紅不覺得自己學不了帥坤,也不覺得她老家的鄉親就會比異位麵的原住民們差了。

而事實也證明如此,做了一輩子農活、生了半輩子孩子的娘親張氏,有了出頭主事的機會便能立即證明她並不隻是掐尖要強、潑辣無知,她也是立得住的,心頭也是有成算的,也是能憑本事做成事的。

女學的學子們也是如此,這群因命運捉弄或他人偏見而比一般女人更苦命的孤苦女子,但凡能得了機會,即便不得人人如龍,也能有這許許多多的人能逆天改命,一飛衝天。

燕紅心裡歡喜,嘴上也沒吝嗇誇獎,眉開眼笑地道:“咱們十四支義診隊伍走十四條路,半年來踏遍黔地大山,醫人活人無算;這黔地懸壺濟世的天,算是讓我們女學的醫術班娘子軍撐起來了。”

在座學子都笑,或大方自信的,或略帶羞澀的,都眼睛光亮,麵有神采。

燕紅和學子們一道傻笑了好會兒,開心夠了,才正色道:“不過大家也見著了,黔人之苦,並不僅僅苦於缺醫少藥。咱們女學若要真正撐起黔地的天,還需要更多學子,來學農、學工、學各種各樣的本事。”

“要有多多的學子精擅百工技藝,大家緊密的牽著手,同心協力把黔地的天撐起來、高高的頂著。”說到這兒,燕紅頓了下,意氣風發地道,“大家吃這麼多苦學這一身本事,總是要頂天立地地站起來,讓人人都瞧一瞧咱們這連天都能撐起來的能耐,才不算得冤枉。”

在座的小娘子們從前是未曾想過什麼頂天立地的,大家日子都過得苦,能賴活下去就不錯了。

但在她們都有了一身本事,也確實憑著本事福澤了黔人、得了許多誇讚美譽的現在,燕紅首次提出“撐起黔地的天”這個概念、說到要頂天立地這番話時,學子們並不覺突兀荒誕,隻覺心中隱約沸騰激動起來,個個都收斂了容色,認真聽山長說話。

見學子們這番反應,燕紅心中更定。

董慧曾與她仔細分析過,去對一個身陷於苦痛之中沉淪掙紮的人說什麼救世、說什麼至公大道,是不實際的。

越是生於苦難的人,越是無暇去關注身周,僅有的精力隻能用於保證自身存活,再珍貴如金的大道理,若與他的生存是無關的,都隻是空話。

有誌者事竟成的前提是——人須得先有誌。

女學成立這一年多的時光,燕紅最認真去做的,就是給學子們育誌;努力創造條件讓她們學知識、學本事,讓她們從隻能憑生兒育女伺候他人求存的絕路中走出來,再與她們說誌。

而現在,方才到了說誌的時候。

燕紅目光掃過專注聽講的學子們,認真地道:“如今這世道究竟如何,咱們這些生於窮苦人家的女子是最清楚不過了。命不好的,娘胎裡出來沒帶把,說不準就溺死了丟出去喂狼;命好投身到不差這一雙筷子的人家,也是長到十六、七歲,家裡賠副嫁妝就嫁作了他人婦,往後命好命歹,不過是換了個人家來做主。”

“千年前唐時的詩人便說,‘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這千百年的歲月過去了,竟然是半點改變也無。”

這話不說便罷,說了可謂沉重無比,原先臉上還帶著笑的芝娘子嘴角迅速垮了下來。

醫術班這些娘子中,嫁過人的不止是芝娘子,變色的自然也不僅僅是芝娘子。

就是沒嫁過人的,也都見過自家或鄰家磋磨新媳婦,神色皆黯淡下來。

燕紅停頓了會兒,繼續道:“世人緣何總不願讓我們女子苦樂由自己呢?明明世間人個個都是從女子肚皮裡爬出來的,可卻像是都說好了一般,把這掌控女子命運當成了絕不可變的祖宗之法、代代延續;唐時如此,宋時如此,到咱們大明,也還是一般模樣。”

芝娘子喟歎一聲,低下頭去偷偷抹淚。

當初芝娘子說要一輩子留在女學,燕紅並沒多勸,皆因芝娘子身世坎坷確實為女學之最,燕紅也不忍心勸她。

這番話說到了芝娘子心中最隱痛處,哪怕她如今心誌不比從前,也著實難忍心中苦楚。

“我思來想去,總是不解。直到我去了白雲縣、去了貴陽府,看到了咱們山村外麵的世界,我終於明白過來,緣何得世人輕女。”

“那當兵打仗的軍士將官,皆是男子;那高坐公堂上代天子牧民的官太爺,亦是男子;那坐館看病的醫師,開門迎客的客棧酒樓,衙門裡辦差的小吏衙役、白身幫閒,但凡能管那麼芝麻粒大小的事務的,都是男子。”

“從來女人不得去拋頭露麵管事,不去當坐堂官,不去當兵打仗,世人又如何不輕女?”

“在我們鄉下,力大體壯能乾活的婦人在家裡尚還說得上一言半句,可到了處處是男子說了算的縣城府城,那女子真就沒什麼說話的地方,隻能關在家中相夫教子,伺候公婆了。”

話說到此處,燕紅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外麵人若是聽到我接下來的話,大約會笑話我無知村婦言行無忌,但在這裡的大家夥兒都是讀了書、學了史、曉得世間道理的人,大家說說,女子是當不得那坐堂官,打不了仗,保不了家衛不了國嗎?”

“武曌當得好皇帝,婦好代商王出征平亂西北,她們做得一番事業,難道這滿天下的大明女子,就再沒有武曌婦好那般巾幗英傑了嗎?這我可是不信的。”

“不說旁的,你們遠行義診,替許多庸醫救回來許多人,在座諸位姐妹,哪個不比那班學藝不精誤人性命的庸醫來得強?”

芝娘子抬起頭來,坐她不遠處的大丫亦挺直了腰背。

她們兩個一個往西去,一個往東走,這一路上都救回來好多個耽誤了診治、危在旦夕的病患,自信是在實踐中一點點建立起來的,自然會認同燕紅這番話。

燕紅見人人抬頭挺胸,笑容更甚:“要我說,世間女子不是無才,是被無才便是德這些個規馴的話給糊弄住了。又不讓咱們學東西、管事務,又嫌咱們頭發長見識短,哪有這般荒誕道理?”

“隻是這樣的話去與旁人說,旁人也不見得聽,也不見得信,說不得還要罵我們幾句牝雞司晨,不會容得我們與去男子相爭。終究還是要我們自個兒先站得起來、立得穩當,讓那等墨守成規之人曉得咱們厲害了,他們才會聽我們說話。”

“我與慧娘子商議,到得開春雪花,咱們女學就要擴招,不拘什麼家境、什麼來曆、什麼年歲的女子,但凡是願意來學一學這傍身立足的本事的,都收到我們女學裡來。”

燕紅笑吟吟地道:“隻是若這般,咱們的女先生可就不夠用了。諸位都是女學裡學業有所成的學姐,可願意騰出空來,教一教你們那些未來的學妹?”

芝娘子當仁不讓頭一個舉手,得燕紅點頭首肯發話便立即道:“小紅山長,我早前就說了要留在女學當一輩子女先生的,你可得頭一個算上我。”

燕紅笑道:“我自然不會忘記了你,不過我可得說好,不是人人都適合學醫,我那發小二妮就死活學不成。若要當那帶學子的女先生,少不了要分心去學旁的百工技藝,你可願意?”

芝娘子不禁一樂,道:“我那手醫術不過和其他同學一般從教材書上學來,也沒有什麼特彆處,不過是仗著咱們女學的藥和酒精好用罷了,可不算什麼舍不下的絕學。若讓我去學旁的百工技藝,說不得還能學到我更擅長的,有什麼不好?”

這話極為實誠,聽得教室裡的小娘子個個都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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