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的我說:“你來了?”
我問:“你知道我會來?”
夢裡的我笑著說:“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我難以置信地問:“你是……我?我為什麼會見到你……見到我自己?”
夢裡的我說:“你見到我,就說明你快死了。你怕嗎?”
我說:“廢話,誰不怕死?”
夢裡的我笑了,說:“彆怕,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要成仙了!”
我瞪大了眼睛,問:“成仙?我不信。”
夢裡的我神秘兮兮地說:“你信與不信都沒關係,等你再見到我你就信了。時間到了,你快醒了!”
我長出了一口氣,原來是做夢。
在夢裡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其實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
一整天我都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的,甚至忘了去上班。娜娜下班回到家之後,殷勤地做了一大桌菜,我都忘了上一次她進廚房裡是什麼時候了。
娜娜開了一瓶紅酒,她不停勸我喝酒,其實我更想和她聊一聊我的夢。
一瓶酒都被我一個人喝光了,我的胃開始翻江倒海,神智也漸漸渙散。我聽到娜娜在我耳邊喊我的名字,我想回應,可沒有力氣了。
娜娜拖著我向洗手間走去,我聽到浴缸裡放水的聲音,我對娜娜說:“我想睡覺,不想洗澡……”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娜娜的手竟然如此有力,也第一次發現她的心這般決絕。
娜娜把我扔進浴缸裡,我的腳在外麵,頭卻浸在水裡。
我甚至來不及掙紮,水就從四麵八方湧進我的嘴裡、鼻子裡和耳朵裡,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離死亡這麼近。
我又想到了那個夢,夢裡的我對我說,你快死了!
我的大腦陷入了一片混沌,我隱約聽到好像很多人出現在我身邊,我覺得自己輕飄飄的,最後一縷意識也被無儘的黑暗所取代。
等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是在醫院的病房裡。
護士說我昏迷了三天,還苦口婆心地勸我要好好活著。要不是有人給醫院打了電話,我就很可能淹死在浴缸裡了。
我有點意外,這個人不給120打電話,而是打給醫院的前台。不管是誰打電話救了我,我都覺得他是個怪人。
我不想解釋,隻是向護士要了醫院前台的名片。
從那一天開始,娜娜好像在我的世界裡消失了一樣。
想到娜娜,我的心裡竟然沒有半點恨意,其實每個人的生命中出現過的人都會有他存在的意義,我覺得娜娜是被命運安排,來送我一程的。
5
丁山憤怒地甩開道士的手,大聲說:“你要乾什麼?”
道士沒有理會丁山的質問,嘴裡呆呆地說:“不在三界之內了嗎?為何還在五行之中?”
我問:“道長,我該怎麼辦?”
道士如夢方醒一般,他飛快地掐起掌決,口中念念有詞地算了起來。
道士的神態幾近癡狂,額頭上已經滲出密密的汗珠。丁山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突然道士雙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支撐柱疲累的身體。他喘著氣說:“人於五行而生,施主卻要於五行而終,施主的劫在此地,而緣在南方,向南去便可。”
道士像是在瞬間老了十歲一般,癱坐在椅子上。
我站起身,向道士點了點頭說:“謝謝,隻是連累道長折損陽壽了……”
道士擺了擺手,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說:“能送施主一程,是貧道莫大的榮幸。”
我不再說什麼了,拉著丁山離開了道觀。
臨走時丁山拉著我說:“你看那個道士!”
道士正顫顫巍巍地對著我背影拜倒在地。
我說:“他拜的是我前世的功德、今後的福報。”
6
“南邊……那就是雲南了。”丁山看著手機裡的地圖說。
我搖了搖頭說:“雲南的南邊是哪兒?”
丁山說:“是泰國。”
我說:“那咱們就去泰國!”
丁山的眼神遊移不定,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好,就去泰國!不管到哪我都陪你,錢你不用擔心,而且我認識一個泰國很有名的法師,也許能幫你!”
我點了點頭,和丁山我不需要說“謝”字。
丁山陪我回家拿了護照,我們坐當天的飛機就去了泰國,好在是落地簽證。
大概五個小時左右的航程,我靠在椅子上盯著舷窗外發呆。
就在飛機準備降落的時候,我像是被電到了一樣,緊張地趴到舷窗上。
丁山被的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
我慢慢回過頭,看著丁山的臉,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但有些事情沒辦法告訴他。
下了飛機,丁山辦好簽證帶我過了關。我拿到行李箱之後,我顧不得其他人的怪異的目光,就地迫不及待地打開行李箱,在裡麵翻找一件衣服。可找來找去也沒有找到我想要的衣服。
丁山皺著眉問:“在飛機上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我對丁山說:“我看到了一樹梅花!”
7
泰國我不熟,隻是當初和娜娜度蜜月的時候來過一次。我對這裡的印象除了熱還是熱。
我和丁山走了幾家商場,都沒有找到我說的那種帶有梅花圖案的衣服。
我並不心急,時機到了我自然會找到,有些事情我急也沒用,不管你信不信,世間的一切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了結局。
如果把人生看做是一條路,往前看好像有無數方向可以選擇,但回過頭卻隻有一條既定的軌跡。
改變的不過是選擇,無奈才是宿命。
我跟著丁山在鄉間的路上顛簸了許久才到那個村子。
丁山說他都安排好了,那個法師就住在這個村子裡。丁山給了農戶一些錢,我們租下了一間屋子。
入了夜,我一個人在房間裡等著,丁山說法師今晚就能見我。
我等了很久,等得昏昏欲睡。
不知道從哪裡燒起了大火,我從床上驚醒,像受了驚的兔子,眼裡隻有門。
打開門之後,我幾乎一瞬間就被火焰裹住了全身。
灼燒的痛感從身體的各個位置傳來,我以為自己會這樣被燒死,但意識卻越來越清晰。
我艱難地從火場的廢墟裡爬了出來。
“你還活著?”丁山驚呼了一聲,我聽不出他的語氣是驚喜還是驚恐。
如果他害怕,也許是怕我的樣子。
此刻趴在地上的我,就像是一隻醜陋的蟲子。
8
相信我,你不會想看到一個重度燒傷的人。
我躺在一張乾淨的床上。
丁山和一個臟兮兮的老人站在我身邊竊竊私語,他們以為我昏迷不醒,其實能感知到周圍的一切。
丁山說了一句奇怪的話,應該是泰語。
我聽不懂泰語,但神奇的是我卻聽懂了他的意思,他在問,這個人有救嗎?
老人也說著奇怪的話,我也能聽懂。
老人說我的生命是奇跡。
生命的奇跡,抵不過陰暗的人心。
老人拍了拍丁山的肩膀,問:“年輕人,要想殺了這個人,一定要先殺了他的靈魂。”
丁山懵懂的點頭。
老人又說:“殺死一個人的靈魂可比殺一個人的生命貴多了。”
丁山心照不宣地拿出鈔票塞進了老人的手裡。
我早就應該想到了,丁山一直要帶我找的根本不是什麼法師。
老人是個降頭師。
9
燒傷結的痂像一個醜陋猙獰的繭把我包裹住。
降頭師手裡拿著一個刻滿了古怪咒文的木錐,對著的心臟狠狠地釘了進去。
木錐刺破血痂穿透心臟的聲音,讓我的靈魂都在顫抖。
丁山問:“成了?”
降頭師信心滿滿地說:“等我將他埋進地下,七天之後拘走他的亡魂,他就永世不得翻身。”
丁山還是有點不相信,他問:“他不會再活過來了?”
降頭師哈哈笑,說:“年輕人,如果他還能活過來,就讓我永世不得翻身好了!”
他的笑聲好難聽,我卻無聊地想知道“一語成讖”用泰國話怎麼說。
我躺在草地上,隻覺得頭腦從來都沒有這樣清明過。
說出了你都不相信,甚至知道這個夜裡有多少顆星星掛在天上,有些是人類知道的,有些是人類還不知道的。
過了一會兒,丁山氣喘籲籲地從土坑裡爬上來,對降頭師說:“挖好了,然後怎麼做。”
降頭師直接把我踢進了土坑裡,真是簡單粗暴。
我聽到了鏟土的聲音,然後泥土鋪天蓋地從上而下,丁山填滿了土坑之後,還踩了兩腳,這下他終於放心了。
其實死亡不可怕,尤其是在習慣了之後。
10
我在充斥著腐朽氣息的黑暗中度過了漫長的七天。
泥土潮濕的腥味兒讓我似曾相識。
在黑暗中,我聽到我腳步聲,我等的人終於來了,那是另一個我。
我高興地說:“你來了?”
另一個我問:“你知道我會來?”
我意味深長地說:“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另一個我問:“你是……我?我為什麼會見到你……見到我自己?”
我說:“你見到我,就說明你快死了。你怕嗎?”
另一個我我說:“廢話,誰不怕死?”
我安慰他說:“彆怕,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要成仙了!”
另一個我我瞪大了眼睛,問:“成仙?我不信。”
我認真地說:“你信與不信都沒關係,等你再見到我你就信了。時間到了,你快醒了!”
11
我被降頭師從土裡挖了出來,這一次沒有丁山幫他,這個枯瘦的老人隻用雙手把我刨了出來,他的十跟手指幾乎露出了骨頭。
降頭師嘴裡念叨咒語,然後拔出我插在我心裡的木錐。
我費儘力氣站起來,大麵積的燒傷還是讓我的行動變得艱難而笨拙。
降頭師跪在我身邊,不住地向我懺悔,他說他無法拘役我的靈魂,他冒犯了神明。
我咳嗽了一聲,把灌進嘴裡的泥土吐了出去。
我用中文問:“你有手機嗎?”
我知道他一定能聽懂,他一頭霧水地看著我。
我催促說:“手機借我用一下,人命關天,拜托了!”
我從口袋裡摸出一張殘缺不全的名片,那是我出院之前,向護士要來的醫院前台的名片。那場大火差點燒死我,也差點燒光這張名片,但好在還有一個完整的電話號碼。
運氣不過是宿命的障眼法。
降頭師的電話能打通國際長途,看來他的客戶基礎很廣泛。
電話通了,傳來護士溫柔的聲音。
我對她說了我家的地址,還說有人要自殺,情況十分緊急,希望他們能派救護車去拯救他的生命。
掛了電話,我聽到護士咕噥說:為什麼不給120打電話,真是個怪人。
12
降頭師依然跪在我的身邊,一直在祈求我饒恕他。
我把電話還給降頭師,說:“你的電話剛才救了我一命,我饒恕你了。”
這個世界最簡單的事就是饒恕,最難的也是饒恕。
降頭師眼含熱淚看著我。
我有點於心不忍,但有些話還是要說:“我能饒恕你,可你又如何饒恕自己罪惡的一生?”
降頭師抬起頭望著我,眼神裡突然之間多了一絲釋然的解脫。
他隨手拾起地上的那根木錐,他渾身顫抖著向我道謝,然後用力地把木錐□□自己的心臟裡。
我俯下身,用手合上他的雙眼。
我搖了搖頭說:“該道謝的是我,謝謝你送我一程。”
13
沒想到再見到娜娜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我正準備把降頭師的屍體埋進土坑裡,塵歸塵,土歸土。
娜娜在我身後驚叫了一聲:“他沒死!他怎沒沒死!”
我有點內疚,我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一定讓娜娜看起來很不舒服。
丁山端著一把老式的□□對著我,我估計這把槍他是找村子裡的人買的,有錢真好。他們一定是想最後再確認一下我是不是被降頭師殺得魂飛魄散。
丁山哆哆嗦嗦地問:“你到底是人是鬼?”
這個問題問得好,我不是人也不是鬼,也許快成仙了。
我說:“你希望我是人還是鬼?我想你希望我是鬼,因為人永遠比鬼可怕。”
娜娜忍著惡心對丁山說:“還廢什麼話,開槍殺了他!”
我問娜娜:“兩個月之前你讓我簽那份保險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計劃好了今天。”
娜娜毫不掩飾地說:“是又怎麼樣?我受夠了和你窩窩囊囊地過日子,你死了我就會拿到一大筆賠償金。”
我問:“你不像是會做這樣的事的人,是丁山教你的?”
丁山歎了口氣說:“我和娜娜早就在一起了,如果不是公司的資金鏈遇到了一點問題,我也不會這樣做,反正說什麼都晚了,你就當做做善事,再幫我一次,也成全我和娜娜。”
丁山對著我開了一槍,子彈打碎了我渾身的血痂和因燒傷而扭曲猙獰的皮膚。
我像是新生兒一樣,□□著乾淨有完好的皮膚。
娜娜又驚又怒地罵我:“你怎麼還不死?”
我想起了那個道士,他說人於五行而生,我卻要於五行而終。我說:“我在浴室的水裡見過生死,在村子的房間裡浴火淬煉,我在降頭師的木錐下感受到靈魂力量,我在潮濕的泥土裡頓悟前世今生的宿命。現在還差一步,謝謝你們來送我。”
丁山的內心似乎崩潰了,娜娜卻一把奪過了丁山手裡的槍,永遠都彆小瞧一個女人的決心。
娜娜說:“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搖搖頭說:“不要開槍,我在子彈的金光中看到了因果。”
娜娜惡狠狠地說:“去死!”
她扣動了扳機,那支隻能打兩次的散彈槍炸膛了。
槍管的碎片和鋼珠射進了娜娜和丁山的身體裡,死亡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值得慶幸的是,他們並沒有感到多少痛苦。
我把娜娜和丁山的屍體也放進了那個土坑裡。
有點尷尬的是,我還光著身子呢。我看了看丁山的衣服,雖然血跡斑斑,但是還能用。
丁山的t恤衫上有一棵枯樹的圖案,隻有零星幾片葉子,散彈槍的鋼珠打進丁山的身體,滲出的血跡染紅了那個圖案。
就像是綻開了一樹妖冶的梅花。
14
天光微亮,太陽在雲層的縫隙中露出了頭。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輕,甚至可以在空中踏空而行。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輕,甚至可以去過去和未來張望。
飛機的轟鳴聲由遠及近,我跳上了那朵最厚重的雲。
我盤膝而坐,等待著給自己一點暗示。
飛機從我身邊飛過,我看到舷窗裡的自己,那個我緊張地趴在舷窗上,用匪夷所思的神情看著雲層上的我。
我衝著在另一個時空裡的自己揮了揮手。
還記得那個時候丁山問我,在飛機上看到了什麼。
其實,我看到了坐在雲彩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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