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鬨看完了?”林老二剔著牙問。
雨桐看陽子一眼,見他微微搖頭,知道“爸爸”忽然和顏悅色肯定有陰謀,乾脆不理他。
“媽你瞧瞧,這就是你教的好丫頭,連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懂。”
喬大花知道孫女愛麵子,不能當著他們麵說她,隻作沒聽見似的,讓她們快吃飯。
幾個男人喝酒,菜熱了幾道,到現在還是溫的。姐倆用雞湯泡著米飯,好菜奶奶都提前給她們留出來,吃得津津有味。
天黑得早,又沒電燈,被眾人忽略的林雨薇苦著臉,“爸,有蚊子,我想回家。”
林老二摸摸她腦袋,“沒事啊雨薇,咱將就一晚,明天回去給你買新裙子。”
“真的嗎?是商場裡我看中那條嗎?可好貴呀,一百多呢……”
“沒事沒事,隻要你喜歡,就不貴。”
“嘻嘻,爸爸真疼我!”她故意倚進爸爸懷裡,偷覷著雨桐的表情。
可惜,林雨桐已經不是真正的十三歲少女了。該吃肉吃肉,該喝湯喝湯,眼角都不帶動一下。
林雨薇見氣不到她,又是跺腳又是喊叫,“我要睡了,我好困,彆讓蚊子咬我。”
陳麗華趕緊使喚大嫂給她打洗腳水。
氣她她可以忍,使喚伯娘可不行,誰他媽欠她個丫頭片子?
隻見雨桐給大梅使個眼色,一路上倆人已經達成共識。大梅把伯娘拉回房,雨桐似笑非笑:“媽你伺候過我奶沒?給她打過洗腳水沒?”
陳麗華麵色難看,鄉下老婆子,泥點子都沒洗乾淨呢,她配?
“你做兒媳婦的不孝順我奶,做兄弟媳婦不尊重我伯娘,還使喚她一個長輩給雨薇端洗腳水……就不怕折壽嘛?”
陳麗華老臉一紅,“你!”
“伯娘幫你們鋪床收拾住處,這是待客之道,你們不能把彆人的客氣當理所應當……畢竟,我大伯和伯娘可不欠你們的。”
她這幾句說得夠難聽,可他媽又句句在理,陳麗華羞得抬不起頭來,無力反駁。
“媽你可能不知道,我爸這大學生是怎麼供出來的。爸,要不你給我媽說說,當年我大伯是怎麼小學沒畢業就輟學回家種地,怎麼四處幫工給你攢學費,怎麼走路上縣城給你交米換飯票?順便再說說大伯和伯娘怎麼起早貪黑給你們蓋村口的屋子?”
林老二的臉紅了又白,白了泛青。
林家人沒有誰不知道這些過往,但誰也不會專門拎出來說,被閨女這麼不留情麵的戳破,連他都覺著自己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當然,我也不是說爸你就是白眼狼。”雨桐故意頓住,讓他緊張起來,才丟出最終目的——“你們也瞧見了,大伯一家還住著漏雨的屋子,他把你們養這麼大,好屋子讓你們住了,現在你們日子好過了,是不是應該反哺一下他?”
老三不懂啥“反哺”,隻知道跟著點頭。
“爸,三叔,大伯過幾天要拾掇屋子,你們兩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湊五百塊錢出來。”她的語氣不是商量,而是自己做好決定,告知一聲。
陳麗華徹底發飆了,“一天儘知道錢錢錢,一群吸血鬼,有沒有想過我們在城裡的困難,柴米油鹽啥不用花錢?就因為他是大學生,就活該被你們吸血嗎?”
林雨桐分毫不讓。
“你們在城裡柴米油鹽要花錢,咱們在鄉下就是路邊撿的柴米油鹽?我奶養了三個兒子,法律規定,三個兒子對她負有同樣的、平等的贍養責任和義務。我大伯這麼多年默默付出,早完成了他的義務,那我爸呢?”
“逃避法律義務,可以上法庭。”
見陳麗華眼睛瞪得快飛出來,她繼續道:“村口的房子是大伯蓋的,如果你們不願出老宅修繕費,就把那套房子還給大伯。”
“這怎麼行?!”
雖然已經是城裡戶口,可林老二骨子裡還是個農村人,農村人都講究“落葉歸根”,有套房子在,雖然不一定回來住,但有根在那兒不是?
“我的房子憑啥給他?”
“就憑是我大伯蓋的。”林雨桐高昂著頭顱,義正言辭。
“你……你無理取鬨,胡攪蠻纏。”
雨桐也不跟他囉嗦,“行,那下星期我就去區教育局問問,這樣的房子該怎麼算產權,是誰無理取鬨。”
林老二最寶貴的就是他的職業生涯,或者叫“仕途生涯”。一旦親兄弟鬨上去,無異於給領導上眼藥,以後有啥好差都不用琢磨了。況且,這事本就是他理虧,到時候在整個教育係統都得落個“白眼狼”的名聲。
思來想去,“好,這錢我出兩百。”
“啥?大哥不厚道啊,你們吃公家糧的出個尾巴,大頭讓咱們當農民的出?”三嬸可不是省油的燈,“你們出五百,我們出力。”
陳麗華加入戰鬥,就“到底誰家該出多少”展開唇槍舌戰,你來我往,樂此不疲。
雨桐喝口水,扶著喬大花回房休息。
“奶彆生氣,他們就這德性,欠收拾。”
“臭丫頭,怎麼說話呢?真是讀幾年書就得上天了……”想起剛才孫女的口才,她與有榮焉。
“女孩子家,嘴巴厲害些才能少吃點虧,彆像你姐那榆木疙瘩。”越說越滿意,一時倒忘了生氣。
沒一會兒,陽子和大梅也進屋,說了不少學校裡的趣事,把老人家逗得喜笑顏開。還把大人們下酒的花生米端進屋,祖孫四人坐一起,邊吃邊聊。
“奶,姐,哥,你們吃啥好吃的?”門口伸進個小腦袋。
“虎頭虎腦,臭小子把門關好,彆把瘋狗放進來。”
強子齜牙咧嘴,大大抓了一把花生米,撐開衣服口袋放進去,又抓一把,直到口袋放不下了,才開始往嘴裡放。
雨桐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她有這麼大的時候,彆說往家帶東西,自己家東西彆弄丟就算好的。
這小子以後絕對是做生意的料啊,乾啥都隻賺不賠。
一群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問題是他也不害臊,“拿回去慢慢吃。”
屋裡歡聲笑語不斷,門外的林雨薇都快氣死了。明明她也是孫女,還是城裡來的,憑啥他們幾個不帶她玩,還說悄悄話?笑這麼開心肯定是說她壞話了。
哼!這臭農村再也不來了。
妯娌倆吵半個小時,終於累了,換男人上場,兩兄弟協商後決定,老二出四百,老三出一百外加隨叫隨到的人工。
“嗬,早知道都要解決,吵啥呢。”喬大花被兒孫環繞,像看耍猴的。
“對,大伯和伯娘好。”
“喲,誰教你說的?以後又想來騙吃騙喝了吧。”
“我不是,我沒有,奶奶彆亂說……”
一群人又笑了,其樂融融,也沒注意外頭說了啥。
晚上,林雨薇和陳麗華霸占奶奶的好屋子,大伯睡陽子那間,陽子被攆到大梅的屋,大梅來跟妹妹和奶奶擠。仨人睡雖然暖和,雨桐卻發現,林家必須得蓋房子了。
拾掇舊房子得花七.八百,可現在蓋洋樓還便宜,連裝修也才四五十塊一平的造價,算下來還是蓋新房劃算。
但就算隻蓋三百平,也得準備將近兩萬塊錢。這麼多錢,林家根本拿不出來,就算勉強蓋了,明年她和姐姐的學費,陽子上大學的學費……愁啊。
當然,最愁的還是沈浪,也不知道他的事最後會是個什麼定論。
***
星期一到學校,所有人都知道沈浪出事了,其他班的學生專程跑他們班門口打探消息,順帶參觀了一把“殺人犯”的座位。
“啥殺人犯,你他媽彆胡說八道!”
“咋,殺他爸就不是殺人了?”
“你懂個屁,浪哥不是那種人,他……”
“沈浪就是殺人犯,我就說,怎麼著?”
“陳維,我日.你媽個……”王小東衝上去,將胖胖的陳維騎在身下,周圍都是三班同學,口頭上勸著彆打了,暗裡拉偏架,拉著陳維由王小東揍。
事情鬨大,班主任出來製止。
“我知道大家都很關心沈浪同學,你們放心,沈浪不是殺人犯,和他發生衝突的人隻是受了點傷,過幾天就能出院。”見大家麵露喜色,楊喬順深吸一口氣,“我希望大家能吸取他的經驗教訓,有什麼矛盾好好解決,暴力不止解決不了問題,還會讓自己付出代價。”
林雨桐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隻是不知道“代價”是什麼樣。
“以後,如果再聽見彆人說沈浪是殺人犯,我希望大家能跟對方解釋一下,他隻是正當防衛。”順帶用一節課時間給大家科普了啥叫“正當防衛”,啥叫“蓄意謀殺”,以及自衛的度……難為英語老師了。
蔡星月聽得淚水漣漣,“沈浪好可憐,楊老師好好哦,我好喜歡……嗚嗚……”
雨桐默默的遞上衛生紙,楊喬順真的是她有史以來遇到最好的老師。不隻教學水平高,她相信,這個年輕人的正直、無私、睿智,以後都將成為四十五個孩子終身的財富。
因為案子還沒判,楊喬順也不讓學生多加議論,隻是讓大家專注學習。
但沒有沈浪的初一(3)班,就像癟了氣的氣球,表麵看不出啥,踢起來沒有任何活力。
***
終於,兩個星期後,沈文華出院了。
他本人極度不願出院,鬨著這兒疼那兒癢,還想在醫院多賴幾天,可醫院也不是傻子,他拿不出一分醫藥費,攆他還來不及呢。
順便也出了傷情鑒定書——十級傷殘,左顴部8cm疤痕,脾臟破裂修補。
通俗來說,就是傷殘級彆裡最低的一檔,要是沈浪有後台,完全可以動手腳改成無傷殘情況。
當時隻是脾臟破裂,出血太多,看著嚇人,村民一傳十十傳百就變成“沈浪殺人了”。楊喬順私下找過沈文華幾次,想要取得他的諒解書。
可沈文華一想起小崽子陰狠的眼神,一個勁搖頭,“不行不行,就是要讓他吃牢飯。”給錢也不願諒解。
***
聽了老師轉述的話,少年隻是靜靜地點頭。
“他不願諒解,所以……你要有心理準備。”
沈浪抬起頭來,露出漸漸長肉的下頜,“好。”忍了忍,又問:“老師,那我出……以後,還可以回去上學嗎?”
“可以,隻要你好好改造,我會跟校長說。”
沈浪的神色終於放鬆下來,拘留了十多天,他從一開始的害怕、迷茫,到漸漸冷靜,現在,有了老師肯定的答複,他居然有種塵埃落定的放鬆。
“能不能告訴老師,你為什麼那麼做?”
少年看向小小的窗子,有陽光照進來,在那一束金黃色的光線裡,是塵埃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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