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槐的表情一瞬間也起了微妙的變化,“你要他的電話號碼乾什麼?”
顧硯秋從容回道:“閱微也喜歡吃小龍蝦,我打算從焦叔那兒定一批送到家裡,還有林家嶽父嶽母那邊,若是喜歡的話也送一些過去。”
她在心裡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林小姐,借用一下你的名號。
顧槐點了點頭,說:“原來是這樣,應該的。你幫我把手機拿過來。”
顧槐的手機離顧硯秋近一點,她一伸手就能夠過來,顧槐從她手機接過手機,從通訊錄裡找出來老焦的號碼,遞到顧硯秋麵前,“就是這個,你存一下。”
顧硯秋對照著上麵的數字存,心裡千纏百繞,為什麼她爸爸這麼爽快?是沒有想到她會去問焦叔這一層?還是焦叔其實什麼都不知道?抑或是他有恃無恐?
後麵兩種可能,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顧硯秋把手機還回去,顧槐毫不在意地重新丟到一旁,說:“你和林家兩位家長相處得怎麼樣?他們有為難你嗎?”
“沒有。她爸爸因為工作原因見得少一點,媽媽見得多,是個很好的人,上周我還去了林家吃飯。”顧硯秋說著說著,感覺不自在的同時還有點新奇,這種被爸爸問結婚後的生活體驗,放在平常人身上,大概會是害羞且幸福吧。
她悄然垂了一下眼簾,要是她媽媽還在世就好了,臨終也沒能看到她成家。
顧槐說:“我知道,你還在林家住了一晚上。”
顧硯秋:“!!!”
顧槐有點忍俊不禁的意思,說:“我在親家母的朋友圈看到了,說林家女兒給你找牙刷的事兒,親家母還問大家夥兒買什麼電動牙刷好。”
顧硯秋隻有林媽媽的電話,沒有微|信號,全然不知道她這一番騷操作,懵懵地看著她爸。
她腦子裡第一念頭閃過的竟然是林閱微看到這條朋友圈,會是什麼想法,會不會當場氣炸,跟她媽媽大加理論,這符合她的性格。
顧槐欣慰地笑道:“本來我還擔心,你是因為一些彆的原因和林家女兒結婚的,現在看來,你過得幸福就好。”顧槐眼底隱隱有晶亮一閃而過,你的母親若是在天有靈,也會為你高興的。
顧硯秋一錯眼,顧槐便恢複了如常神色,他站起來,走在前麵:“跟我來書房吧,我有正事要交代你。”
***
顧飛泉是個大忙人,一周七天七天都在上班,這天下午賀鬆君實在看不下去了,把他揪出去讓他陪自己逛街。顧飛泉不喜歡逛街,但他是個孝子,他媽都開口了,自然不會不出來。他和大部分的男人一樣,跟在後麵拎包拎袋子,刷卡付錢,賀鬆君問他哪個好看,他哦哦恩恩的都行,開口就是全要了。賀鬆君罵他敗家,顧飛泉就朝天翻白眼。
母子倆從中午出門逛到了日頭西斜,顧飛泉把車從正門開進來,便見家裡的停車位上多了一輛車,一輛白色的瑪莎拉蒂靜靜地停靠在邊緣。
顧飛泉眯了眯眼,還沒來得及發表什麼意見,他媽賀鬆君就先變了臉色:“這個小|婊|子怎麼又跑到家裡來了?”
顧飛泉皺了皺眉頭,雖然不喜歡顧硯秋,但是不代表他能接受這樣的稱呼,賀鬆君是這些年受冷落,把氣都撒在了顧硯秋母女身上,她媽媽已經死了,活著的就剩下一個顧硯秋。
顧飛泉:“你注意點措辭,小心被顧槐聽見。”
賀鬆君是怕顧槐的,一聽這話,立馬抿緊了嘴,好像顧槐能從幾十米遠的大樓裡猛地竄出來似的。顧飛泉看她這樣,覺得又可憐又可笑,同時又竭力壓住心底的一絲厭惡。
哪怕這個人是他的親生母親。
顧飛泉下了車,把後座和那些包裝袋滿滿當當地都拎在了手上,“媽,你關一下車門。”
賀鬆君已經站到了幾步之外,耳環、項鏈、衣服、包無一不是名牌,非常有闊太太的樣子,她驕矜地一甩手,說:“我不去,你自己不是一樣可以關嗎?”
顧飛泉看了她一眼,用手肘將門撞上了,力度不好把握,嘭的一聲響,賀鬆君又責備他道:“車門摔壞了怎麼辦?你是有多少錢禍禍?你以為你是顧硯秋那個……嗎?你看看她的車,再看看你的車,窮酸不窮酸。”
顧飛泉忍了一路的氣,突然就炸了:“我窮酸怎麼了,好歹是我自己掙的錢買的!彆人有個好爹有個好媽,我沒有!”
賀鬆君指著他:“你!”
顧飛泉:“我不和彆人攀比,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你知道嗎?你還彆說,我以前見過顧硯秋她媽媽,你比人家差遠了,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你能不能不要那麼虛榮!”
“我虛榮?”賀鬆君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捶胸頓足道,“我這都是為了誰——”
“為了你自己。”
顧飛泉冷冷地拋下這一句,大步流星地往門口走去。
“你站住!”
顧飛泉一秒鐘都不帶停頓的。
賀鬆君左右掃視了一圈朝這邊探頭探腦的傭人,“都看什麼看,還不乾活去!”說完一跺腳追了上去,“顧飛泉,你要造反啊?”
快到門口的時候賀鬆君消了聲,和顧飛泉繼續上演“母慈子孝”的戲碼,顧飛泉正在氣頭上,懶得配合她逢場作戲,大踏步上了樓。
顧槐看見了,問:“他怎麼回事?”
賀鬆君笑道:“沒什麼,就是陪我逛街逛得不樂意了。”
顧槐頓了頓,似乎在忍受什麼似的,說:“下回他要是不樂意的話,你可以讓我陪你去,隻要我有空。”
賀鬆君愣住了。
一旁的顧硯秋也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顧槐。她握緊了垂在身側的雙拳,離開了客廳。
半晌,賀鬆君才小心翼翼地說:“你說的是真的嗎?”
顧槐說反問她:“我說的話什麼時候不是真的?”
“那三十年前呢?你答應過我什麼?”賀鬆君雙目含淚。
“一切是我的錯。”顧槐抽了紙巾替她拭淚,看著她說,“但是孩子們是無辜的,我不希望飛泉變成你手中的工具,他是個好孩子。”
顧槐說:“我會補償你。”
賀鬆君任由男人的指腹在她眼角揩過,滿懷悲愴地想:太晚了,你欠我的這麼多年怎麼算呢?
***
顧硯秋上了三樓的露台,和顧飛泉望過來的眼神撞了個正著。
兩人同時錯開,各占一隅,井水不犯河水。
顧飛泉腳下落了兩根煙蒂,他還在不停地抽,眼睛看得很遠,目光深沉。顧硯秋坐在牆角搬過來的一張小馬紮上,出神。
顧飛泉踩滅了一支煙,偏頭看向沉靜得幾乎毫無存在感的年輕女人,心裡升起了一種奇妙的感覺:這個人,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顧飛泉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是幻想過自己有一個妹妹的,白白的臉蛋,軟軟的頭發,會抱著他的腿撒嬌喊哥哥,哥哥抱,哥哥走,哥哥買,他願意把一切都給她。
等他再大一些歲數,懂事了,他媽媽告訴他,你本來是有爸爸的,但是有一個惡毒的女人,她搶走了你的爸爸,還和他生了一個女兒。賀鬆君特意帶著他去貴族學校門口,看穿著英倫風校服——比那些普通學校的批發校服不知道好看多少的學生們,顧硯秋本人也是漂亮的,在人群裡一眼就能被看到。那時候的顧硯秋已經初具高冷的樣子,身邊圍著都是一群和她一樣家世優異的年輕人。
賀鬆君強迫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一遍一遍地在他耳邊說:“看見了沒有,這個人就是那個壞女人的女兒,你看她身後的學校,你看她身上的衣服,她的朋友,這些本來應該都是你的。”
一輛豪車停在校門口,高大英俊的青年男人從車裡下來,初中的顧硯秋看著對方笑逐顏開,男人往她嘴裡喂了顆糖,滿臉寵溺地將她帶進了車裡。
“那就是你爸爸,他叫顧槐,這也是你的,是屬於你一個人的。”
“是她們搶走了屬於你的一切!你要記住!”
這麼多年過去了,顧飛泉依舊記得賀鬆君當時的樣子,她眼球凸起,五官幾乎扭曲,十分可怖,賭咒似的一遍遍在顧飛泉耳邊重複。
“我不要這樣的爸爸!我沒有爸爸!”顧飛泉大叫一聲,甩開賀鬆君的禁錮,扭頭就跑。
賀鬆君追著他,不依不饒。
中學時的顧飛泉在賀鬆君日複一日的洗腦中產生了巨大的不平衡,他甚至偷偷地跟蹤過顧硯秋和顧媽媽,想尋找可乘之機對她們倆下手,但是沒有一次下定決心過。
隨著年歲的增長,顧飛泉上了大學,有了自己的理想和事業,漸漸地把這件事看淡了,隻有賀鬆君,這麼多年來依然執拗地堅持著,逮著空就給他絮叨。而就在先顧夫人死後,她居然稱心隨意,如願嫁進了顧家。
連顧飛泉都覺得此事不可思議。
如果問顧飛泉恨不恨顧硯秋,恨,這麼多年來賀鬆君給他的洗腦潛移默化,輕易不可能拔|除,但真要恨到什麼地步,不至於。
中學、大學,顧飛泉遠遠地見過顧媽媽幾次,那是他見過的最美好的人,絕對做不出來搶人丈夫之事,賀鬆君話裡幾分真幾分假,顧飛泉已經辨彆不了了。即便如此,他們上一輩人的恩怨,也和顧硯秋無關。
顧飛泉想起了自己年幼時的願望,不由得暗暗打量起顧硯秋的相貌,他像顧槐,顧硯秋更多的是像她母親,但是顧飛泉發現他們倆的眉毛和嘴唇有幾分相似。
顧飛泉心裡浮現出幾分欣喜,很快被矛盾壓了下去。
“喂。”
顧硯秋耳朵一動,左右看了看,才知道是顧飛泉在叫她,她的回答比對方更加簡略,隻是略一挑眉,表示疑問。
“你爸和你媽是哪一年結婚的?”
“……”
顧硯秋不作答,顧飛泉自顧自說道:“如果我知道的事實沒錯的話,是二十八年前吧,他們結婚後的第三年有了你。”
“你想說什麼?”顧硯秋的嗓子有點沙,聲音聽起來比平時低了很多。
“你知不知道我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
顧硯秋盯著他。
“不用這麼看著我。”顧飛泉嗤道,“他們倆結婚的時候我已經出生了。”
顧硯秋麵無表情。
“你都沒有懷疑過你母親是怎麼和顧槐結的婚嗎?她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已經有我的存在了?我媽媽說,她和顧槐兩情相悅,是你母親搶走了顧槐,讓他拋家、棄子。”顧飛泉最後四個字幾乎一字一頓。
“滾。”顧硯秋抬手便將手裡的糖果包裝紙砸在了他臉上。
顧飛泉閉了一下眼睛,挑釁地看著她:“那你怎麼解釋他現在迫不及待地將我媽和我迎進家門,難道不是因為他心存愧疚?”
“閉嘴。”顧硯秋拳頭握緊,冷冷地眯眼看他。
“彆自欺欺人了顧硯秋,你以為你母親就是什麼好人了?”
“我讓你閉嘴!”顧硯秋終於從馬紮上站了起來,鬆了鬆五指關節,一拳砸上他的臉。
顧飛泉被她打得頭一偏,嘴角滲出淤血,他舔了舔唇角,不以為意地聳肩道:“我不打女人,你要撒氣便撒氣吧。”
顧飛泉嘲諷地勾起唇角:“不過最好問問你那個爹,他到底做了什麼虧心事。”
顧硯秋摔門而去。
顧飛泉看著她的背影,眼神從嘲弄慢慢柔和下來。
去問吧,我也想知道當年的真相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