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秋緩步走進那個和她有血脈之親的老人,高老太太看上去比照片上要年輕一點,但也隻是一點點罷了。她仰著頭,嘴巴微張,溝壑縱橫的臉上寫滿了暮氣,如果不是胸口微微地起伏著,顧硯秋幾乎要懷疑她已經……
老人家怕冷,還沒入秋已經穿上了兩三件衣服,顧硯秋看了看衣服,認得出是某個有名的品牌,養老院不會奢侈到給老人買名牌穿,隻可能是沈懷瑜給她買的。
顧硯秋在高老太太麵前蹲了下來,慢慢地握住了對方乾瘦的布滿了老人斑的手,老人家手背凸起明顯的青筋跳了跳,很慢很慢地,垂下頭來凝視著她。
即便她眼裡沒有任何的情緒,隻是單純地看著,顧硯秋卻從她那雙眼睛裡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血脈至親之間天然的牽連。
“外婆。”顧硯秋一下紅了眼眶。
高老太太歪了歪腦袋,視線隻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便看向不遠處屋子上的爬山虎,繼續發呆。
“外婆,您還記得沈懷瑜嗎?”
“……”
“我是沈懷瑜的女兒,您的外孫女,您看看我呀。”
“……”
高老太太被她握在掌中的手指動了動,顧硯秋麵露希冀,高老太太卻將毫不留戀地手抽了出來,將輪椅方向一轉,手壓著輪子,慢慢往前推著,顫顫巍巍地喊:“小芳,小芳,小芳啊……”
小芳是護工的名字,方主任之前跟顧硯秋說過。顧硯秋手指按了按濕潤的眼角,重新走到老太太跟前,笑著說:“我就是小芳,您想要做什麼?”
“吵……”老太太隻能吐出簡短的詞。
“好,我讓她不要說話。”
老太太便自顧自地繼續曬著她的太陽,顧硯秋蹲著給她輕柔地按摩小腿。
等老太太情緒穩定了一點,嘴角都露出安詳的笑來,還會低聲和她說說話,雖然隻是些不成句的字詞。顧硯秋從貼身的衣兜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她媽媽的照片,送到老太太跟前,柔聲問:“外婆,這個人你認識嗎?”
高老太太費力地將照片接過來,仔細地端詳著。
顧硯秋緊抿著唇瓣,等著她的反應。
***
劉先生先聽到後院的疾呼,將方主任找來,兩個人一起跑過去。
“方主任!”一向處變不驚的顧硯秋捂著一邊臉頰,驚慌失措地喊著方主任,而那位一開始安安靜靜的高老太太此刻已經完全炸了鍋,她似乎中過風,一邊臉做不出表情,另一邊臉上則是極致的猙獰扭曲,無法清晰表達的唇齒哆哆嗦嗦地磕碰著,喉嚨裡發出怒極的“嗬嗬”聲,乾瘦如柴的手指指著顧硯秋,身軀搖晃,顫抖得如風中殘燭。
“滾——”她歇斯底裡,“你滾——”
豆大的淚珠從她乾涸已久的眼眶裡滾落出來,聲嘶力竭:“滾啊——”
高老太太情緒已然失控,方主任連忙上前安撫,大聲讓護工去叫醫生,劉先生則是拉著呆立原地的顧硯秋快步離開這裡。
“你沒事吧?”劉先生看著她左邊臉上紅腫鮮明的指印,這老太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還能把人打成這樣,看來確實是氣得不輕,這是什麼深仇大恨。
“沒事,謝謝。”顧硯秋接過他遞過來的濕毛巾,按在臉上,手背向外,衝他擺了擺。
“有事叫我。”劉先生帶上了方主任辦公室的門,顧硯秋暫時在這裡休息一會兒。
劉先生走後,顧硯秋好像頃刻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把臉埋進了自己的手掌裡。
林閱微在家裡看劇本,江叢碧這個不省心的攛掇她出去吃東西,林閱微抓緊時間充電呢,根本不想出去,江叢碧以美食誘惑之,林閱微完全不上當,倒是從她那裡知道一家不錯的店,尋思著顧硯秋回來以後可以帶她去嘗嘗。
她本來想給顧硯秋發消息的,但是發消息對方不一定能及時回,而且她想聽聽顧硯秋的聲音。顧硯秋在親戚家,估計沒有太重要的事,不會太打擾她。她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心安理得地給顧硯秋打電話。
那邊一直響到快結束才接起來。
林閱微興高采烈地和她分享了美食,顧硯秋態度冷淡,隻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怎麼了?”林閱微笑容逐漸消失。
“沒什麼。”顧硯秋從桌上的紙抽裡抽了張紙,擦了擦臉。
“顧硯秋。”
“真的沒事。”顧硯秋深吸了一口氣,她自從成年以來,一共就哭過不超過三次,有兩次都讓林閱微撞上了,這是怎麼樣的巧合。
“你是不是又哭了?我都聽見了。”
顧硯秋:“……”
什麼叫又哭了,說得跟她很喜歡哭似的,她現在在林閱微心裡就是這麼一種形象了嗎?顧硯秋產生了一種關於自身的幻滅感。
林閱微懶得和她多說:“發個定位給我。”
顧硯秋:“我真沒事,就是剛剛和幾個熊孩子玩,氣的。”
林閱微:“氣哭了?”
顧硯秋:“……嗯。”
“要麼你三歲,要麼我三歲,我就信你說的理由。”林閱微用不容拒絕的口吻道,“我給你三秒鐘的時間,把地址告訴我,否則我就跟你絕交,不不不是,這句你忘掉,我的意思是,我就生你好幾天的氣。”
林閱微整段氣勢瞬間垮掉,用猛然提高的聲音強行挽尊,凶狠道:“還有,晚上彆想跟我一起睡了!你自己夢遊去吧!”
顧硯秋:“……”
三秒鐘後,林閱微收到了顧硯秋報過來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