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 我不是壞人。”還是頭頂的那道聲音。
屈雪鬆胃裡難受得很, 掙開對方也需要力氣, 便不再反抗讓對方將她扶了進去。
隔間裡傳來嘔吐聲,程歸鳶本來打算一走了之的, 她出來一趟這麼久, 也沒帶手機,顧硯秋該擔心她了。但方才看對方情況那麼不好, 生怕她走以後出什麼意外,譬如昏倒之類的,罪過就大了。
於是她便站在隔間外耐心等著。
屈雪鬆把胃裡能吐的都吐乾淨了,按下衝水,背抵著門板輕輕喘氣,感覺沒什麼大礙以後重新戴上口罩出來。一出門就見到長身玉立在外麵的年輕女人。
淺灰色半高寬鬆毛衣,波特褐闊腿褲, 一直到地。這個顏色很挑人, 大部分人都穿得不倫不類。
可眼前這人像個衣服架子,身材和氣質都是一等一的出眾, 仿佛在秀場後台等待走秀的模特,光芒四射。
可惜再怎麼好看的人,屈雪鬆在圈子裡都見得多了, 隻是在心裡有個評價,並不到驚豔的地步。是以她略微掃過一眼, 便再次向她道了謝。
程歸鳶:“還需要什麼幫助嗎?”
“不用了,多謝。”
屈雪鬆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沉著冷靜, 程歸鳶看著她帽簷下的那雙黑沉的眼睛,恍惚升起一絲熟悉感。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這話湧到了嘴邊,但程歸鳶沒有問出口,聽起來實在太像是拙劣的搭訕了。
屈雪鬆點點頭,和方才在門外那樣再次繞開她,去了洗手台。這次沒有再步履不穩跌倒,程歸鳶觀察了她一會,發現她確實應該無礙了,便默默地出去了。
一直到她走後,屈雪鬆轉過臉看著門口,眯了眯眼。
剛剛那個女人是馳墨傳媒程總的女兒,屈雪鬆在片場和聚會上見過她兩次,印象裡似乎對林閱微有所貪圖,是以頗為深刻。
看她的表情,應該是沒認出來自己。
屈雪鬆關了水龍頭,對著鏡子給自己補了個妝,高跟鞋在廊道裡發出有規律的輕響,她重新醞釀起笑意,推開了包廂的房門。
***
“怎麼去了那麼久?”果不其然,程歸鳶一回來顧硯秋就麵含擔憂地問道。
“哦,剛剛在洗手間遇到了一個喝醉酒的女生,我幫了把手,就耽誤了一會兒。”程歸鳶如實答道。
“好看嗎?”
“應該……挺好看的吧。”程歸鳶回憶起那雙眼睛,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應該?”
“戴著口罩,看不清臉,就和你家這位一樣。”程歸鳶努嘴指了指林閱微,“我估計也是個明星,這塊兒不是經常有明星出入麼。”
“我以為你……”顧硯秋一切儘在不言中。
程歸鳶磨了磨後槽牙,道:“我最近還沒有饑渴到見到誰都想發展一下的地步。”
顧硯秋淡淡笑了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魅力大。”
這話中聽點兒,程歸鳶懶洋洋用筷子撥著麵前的一小碟花生米,道:“那有什麼用?又吸引不到我想要的人。”
“我給你介紹一下?”
程歸鳶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你說什麼?”顧硯秋什麼時候做起牽橋搭線的生意了?
顧硯秋露出惡作劇成功的笑容:“逗你的。”
程歸鳶:“我說呢,你怎麼突然轉性了。不過要真是你介紹我還能放心點,我跟你說之前有好幾個朋友給我介紹對象,一個比一個不靠譜,人都不怎麼了解呢,就往我這兒說道。”
她講述了自己前幾段失敗的經曆。
顧硯秋但笑不語,林閱微卻突然朝她使起眼色。
顧硯秋用眼神表示疑惑。
林閱微做了個“尹”的口型。
顧硯秋意會,搖頭。
林閱微問為什麼,顧硯秋說回去再說。
她們倆當著程歸鳶的麵眉來眼去,“眉目傳情”,程歸鳶不滿了,蹙眉道:“你們倆嘀咕什麼呢?能不能給單身雪橇犬一點點人權了?”
顧硯秋略微思忖了一下,說道:“我最近認識一個朋友,看上去還不錯,林閱微覺得可以介紹給你認識一下,但是我對她還不是特彆了解,所以就想著算了。”
“在你嘴裡能得到不錯的評價,應該算很好了吧。”程歸鳶笑道,“叫什麼名字,我看看認不認識?”
“尹靈犀。”
程歸鳶品了品:“名字也不錯。”看上去倒像是真的感興趣了似的。
顧硯秋沒告訴程歸鳶她家裡的事,對尹靈犀的身份一筆帶過:“S市人,偶爾會到這裡出差,參加酒會,好像是打算在這邊拓展新的業務,要是巧的話說不定你會在哪個宴會上遇到她。”
“有照片嗎?”顏控程歸鳶道。
“她公司官網上有。”說話的是林閱微。
顧硯秋目露奇異地朝她看了一眼。
林閱微不小心說漏了嘴,欲蓋彌彰地低頭喝水,一邊看向門口自言自語道:“怎麼還不上菜?”
程歸鳶問了公司名字,上網搜索去了,照片是公式照,依然無法阻擋對方的美貌。
程歸鳶看了兩眼,將手機放到一邊,腦海裡又閃過不久之前那雙倔強冷清的黑眸。
她肯定見過那雙眼睛,到底是誰?
她在自己的大腦裡一遍遍地排查著認識的人,這是一場太過浩大的工程,以至於全程都心不在焉。
顧硯秋:“……你覺得呢?”
程歸鳶回過神,抬起頭:“你說什麼?我剛走了下神,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顧硯秋放下筷子,人往後靠,抱著手臂,好整以暇:“我什麼都沒說,隻說了這四個字。”
程歸鳶:“嗯,嗯?”
顧硯秋:“一整頓飯都吃得魂不守舍,想什麼呢你?”
程歸鳶:“……沒想什麼,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困了所以注意力不集中,吃飯吧。”
說她在想一雙眼睛?聽起來都覺得很無厘頭。
顧硯秋:“真的?”
程歸鳶巴不得這個話題趕緊揭過去,連忙道:“不是真的還是假的嗎,我昨晚上出去嗨到半夜才回來,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知道,吃飯吧。”顧硯秋無奈地笑。
程歸鳶不再發散思維胡思亂想了,天底下的人那麼多,眼睛相像的不是沒有,就算是同一雙眼睛,最多代表她見過,而且是不熟悉的人,若是熟悉的人她肯定早就認出來了。
不禁對自己方才較真的想法感到好笑,實打實的大美人站在她麵前都不能讓她動一下心,何況隻是一雙眼睛。
程歸鳶把這次小插曲暫時壓到了腦後,繼續等待她的桃花吐出枝丫,卻沒想到那麼快就和對方重逢了。
她爸爸把公司的業務逐步交到她手上,程歸鳶跟著她爸程總代表馳墨傳媒出席一些重要場合,比如說首映禮、慈善晚宴、名流雲集的晚會等等等等。這天晚上是去參加一個XX雜誌的時尚晚宴,男女明星都來了不少,一個個盛裝打扮,論資排輩,依次落座,席間推杯換盞,一派升平。
像圈內這樣的場合,都是人脈的互相置換,程爸爸帶著程歸鳶在桌席裡穿梭,認認人,路過一桌顏值明顯高於其他桌一個檔次的,都是雜誌特彆邀請的知名藝人,也是很常用的幾位。
程爸爸和裡麵的幾個人關係都不錯,便互相敬了杯酒。
“程總。”女人露肩設計的紅裙曳地,腰身窈窕纖瘦,深棕色的大卷發有一小部分垂落在胸前,舉杯揚眉淺笑的動作成熟撩人,“我敬你一杯。”
“雪鬆敬我,那我肯定得喝一杯。”
程歸鳶看了她身邊的胖老頭一眼,胖老頭本就愛笑,現下更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程總是她親爹,她當然知道每個笑代表什麼,像這麼不在乎形象的笑,代表麵前這個人真是他熟人。
程歸鳶目光聚焦到對方臉上,嘴角微微一翹,認出來了,是屈雪鬆。
屈雪鬆也認出她了,離上次洗手間過去了還不到一個星期,她記憶深刻,遂在看到對方的第一時間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避免目光直視,免得被對方發現那個人是她。
為什麼怕發現呢?大約是屈雪鬆覺得自己那天被對方抱在懷裡,還是兩次,太丟人了。
程歸鳶跟著程總走出幾步遠,忽然若有所感地回過了頭,隻看見一個棕色頭發的後腦勺。
程歸鳶:“爸。”
程總和路過的人點頭表示打招呼,鼻腔裡發出聲音:“嗯?”
程歸鳶:“你和屈雪鬆很熟嗎?上次你出去私人聚會也有她。”
程總:“挺熟的。”
程歸鳶:“怎麼熟的?她這人怎麼樣?”
程總:“怎麼熟的忘記了,有好多年了吧,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朋友呢,那時候她……”
程歸鳶正聽得興起,她爸突然掐了話頭,轉過臉來看她:“你怎麼突然對人家那麼感興趣?你要追她嗎?我知道她現在單身。”
程歸鳶:“……”
她爸腦子裡整天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程歸鳶:“我要是多問誰兩句都是要追人家,那我還過不過日子了,你老實說就得了,彆管我為什麼問。”
程總:“你要是不追她的話就不用知道了,反正很早就認識了,圈子就這麼大,這麼多年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自然就熟識了,她人還不錯吧,可以深交。”
程歸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程總帶著程歸鳶轉了一圈,回到了座位,程歸鳶沒吃幾口,遠遠地瞧著距離他們幾桌遠的那道紅色身影。那人站了起來,程歸鳶也跟著起來。
屈雪鬆上次喝酒喝得太多,回去以後胃一直不舒服,去醫院做了個檢查發現有點輕微胃出血,醫生叮囑她要好好療養,忌飲酒,忌辛辣。
屈雪鬆走到無人的地方,手按著胃部,微微弓下了腰,卻在同時聽到了高跟鞋的腳步聲,屈雪鬆立刻直起了腰,雍容大方天|衣無縫。
她轉頭望向來人,完美無缺的表情出現了一絲僵硬。
她敢打賭程歸鳶應該是認出她來了。
比起來第一次她狼狽的樣子,今天這次好多了。
“好巧。”特地跟過來的程歸鳶睜著眼睛說瞎話。
“程小姐。”屈雪鬆也在第一時刻假裝那天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反正對方又沒有證據。
“屈小姐胃不舒服嗎?”
隨著程歸鳶的走近,陣陣好聞的花果香鑽進屈雪鬆的呼吸,屈雪鬆皺了皺鼻子,手掩上來,打了一個響亮的、稱得上是無禮的噴嚏。
程歸鳶:“???”
屈雪鬆:“我有點感冒,麻煩程小姐離我遠一點,免得被傳染。”
程歸鳶:“……”
剛剛喝酒的時候怎麼沒發現感冒,現在突然感冒?這個借口是不是太蹩腳了一點。
屈雪鬆:“我隻是出來透透氣,現在透完氣回去了,程小姐自便。”
程歸鳶:“???”
她眼睜睜看著對方和她擦肩而過,然後走遠。
程歸鳶頭一次雲裡霧裡,自始至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好像一共就說了兩句話吧,然後屈雪鬆說她感冒,再之後就走了,好像她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
程歸鳶從包包裡摸出了一麵化妝鏡,仔細看了看,她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突然換了張臉,才這麼遭人嫌。
事實是沒有,她還是自己的那張臉。
程歸鳶在原地站了會兒,微微彎起唇角,屈雪鬆比她想象得還要有意思一點。
離開後的屈雪鬆突然感覺如芒在背,好似被什麼瞄準了似的,加快了腳步。
按著她平時的性子,是不會對程歸鳶那麼冷淡的,就是客套也會客套得對方挑不出錯處來,可能是喝酒也可能是胃疼,讓她失去了周旋的耐性,尤其是對方眼睛深處的好奇,讓她更加不想多說。
漫長的煎熬,晚宴散場,主辦方在門口一位一位地將嘉賓送走,屈雪鬆遠遠地便見程總和她女兒往門口走去,自己放慢了速度,等對方二位出去了許久,她才慢吞吞地告辭,上了門口候著的自己司機的車。
程歸鳶坐在車裡遲遲不讓司機走,程總打了個酒嗝,順著她的視線從車窗往外看:“你在等人?”
程歸鳶說:“沒有。”
剛剛她明明看到屈雪鬆就和自己隔著幾個人,怎麼這麼久還不見出來?
“爸。”
“怎麼了?”
“你剛剛說屈雪鬆,關於她以前的,沒說完的是什麼?”
“沒什麼,就是她以前啊,有個挺厲害的朋友,經常一起出席我們私下裡的聚會,後來有一天,她這個朋友就不和她一起出現了,她就一個人到場,性子也變了很多。”
程歸鳶直覺這個朋友不是一般的朋友,很有可能是……
程總:“那朋友好像是她女朋友,現在在娛樂圈挺有名的,出身很好,有背景的,自身能力也很強,不少圈裡人都賣她三分薄麵。”
程歸鳶:“叫什麼名字?”
程總:“叫嵇晗,我和她交情不是很深。”
程歸鳶上網搜了一下對方的名字,出乎她意料的,這位花邊新聞比普通的明星還要多。她在心裡腦補了一出屈雪鬆因受情傷性格大變的戲碼,頓時就有點索然無味起來。
拿得起放不下,表麵看起來強大,心裡不知道脆弱成什麼樣子了。
她可沒有當救世主的癖好。
程歸鳶對前座的司機說:“老吳,開車吧,回家了。”
程總向後張望:“人都出來了你這時候走啊?”
程歸鳶:“說了沒等人,走了。”
***
顧硯秋已經一整個星期沒睡一個好覺了,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無他,公司下周召開董事會,她和顧槐布下的局就要收網了。
恰逢周末,林閱微把她強行拘在家裡,逼著她閉眼睡覺。
顧硯秋這顆心定不下來,哪裡睡得著,林閱微隻好讓她沒力氣掙紮了,一整個周末都是睡過去的,睜眼是天黑,閉眼到天亮。
周一早上,林閱微給她捏著肩膀,一路送上了車:“加油。”
顧硯秋在家裡得到了充足的歇息,信心百倍,踏上了去公司的路。
鑒於顧槐病重,董事長一職空缺出來,掌握實權的大小吳一派召開董事會,以絕對性票數優勢重新選舉出顧硯秋擔任公司董事長兼任CEO,以前他們倆就一直想把這個位置搶過來,因為顧槐牢牢霸著,董事會又信任顧家,一直沒有成功,這次天時地利,又扯了顧硯秋這麵大旗,終於達成了目的,大小吳兩人雖有共同利益,但是二人之間也不是沒有嫌隙,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何況他們並不是親兄弟,讓他們眼中的“傀儡”顧硯秋坐收了漁翁之利。
顧飛泉氣得當場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