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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視狼顧 玄箋 16459 字 6個月前

可警官核查後傳來的消息卻是,顧硯秋死裡逃生。

她不敢相信,但她教唆殺人的罪名沒辦法摘掉,被暫時扣在拘留所,等待事實調查。

顧飛泉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公安局,渾渾噩噩被人領著去見賀鬆君。

賀鬆君涉嫌刑事犯罪,上了手銬,坐在顧飛泉對麵,神情平靜。

顧飛泉:“媽你怎麼那麼糊塗啊——”

賀鬆君不吭聲。

顧飛泉急道:“媽,你是不是有什麼隱情?”他尚且抱著一絲希望,眼含期待地看著她,“那個人不是你請的是不是?你不會做出這種事的對不對?”

“是我乾的。”賀鬆君掀起眼皮,波瀾不驚地看了他一眼,“這次沒死算她命大。”

顧飛泉難以置信道:“媽——”

賀鬆君冷冷地打斷他:“我看你是魔怔了,整日被那個女人的女兒騙得神魂顛倒的。”

顧飛泉下意識替顧硯秋辯解道:“她沒騙我。”

手銬“嘩啦”一陣亂響,賀鬆君突然暴起:“她就是騙你了,她媽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更不是!”

顧飛泉敏銳地從這中間抓到一點什麼東西,愣了下,甚至都沒顧得上反駁。

賀鬆君緊緊地閉上了自己的嘴。

顧飛泉看著她,大腦飛速地轉動著,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說:“媽,我去給你找最好的律師,我一定會救你的。”

“救了我,我出去還是要殺了她,你救不救?”賀鬆君嘴角一彎,咧出怨毒的笑容。

“媽!”顧飛泉萬萬想不到會從他一貫懦弱膽小的母親嘴裡聽到這樣的話。

“彆叫我媽,你既然非要站在那個女人一邊,以後就彆叫我媽,反正我已經進來了,說不定就死在牢裡了,你不需要一個殺人犯的媽,死在牢裡最好。”

顧飛泉眼底湧上熱意:“媽你這說的什麼話,你心裡有什麼苦處你跟我說啊,我是你兒子,你是我媽,你有什麼不能跟我說的呢?”

賀鬆君眼裡有柔情一閃而過,很快被掩埋下去,冷冷地說:“我沒什麼好說的,我做的事我認,你不用費心思了。”

“媽——”

賀鬆君抬頭看向攝像頭:“警官,我想回去了,可以嗎?”

單方麵拒絕了和顧飛泉的交流。

顧飛泉看著他媽被兩個警察帶出去,要跟上去,被其他警察攔下來,他越過刑警的肩頭看著賀鬆君瘦弱的背影,目眥儘裂:“媽——”

賀鬆君迅速濕了眼眶,咬著牙沒回頭。

顧飛泉去找了顧硯秋,進門就跪,雙膝撲通一聲砸在了地麵上,顧硯秋沒說話,林閱微先衝了過來,把顧硯秋攔在身後:“你要是為你媽求情就算了,這是刑事案件,不能撤訴的。”

開什麼玩笑,顧硯秋差點死了,林閱微巴不得讓賀鬆君坐一輩子牢,是顧硯秋勸著她,她才沒有背地裡使手段,現在還想求情,不可能!

顧飛泉整夜沒睡,形容憔悴,眼底都是紅血絲。

顧硯秋拍拍林閱微的肩膀,林閱微不肯動,顧硯秋又在她耳邊說了句話,林閱微才不情不願地移開,顧硯秋從後麵走了出來,彎腰扶起顧飛泉。

他嘴唇乾裂發白,顧硯秋朝林閱微使了個眼色,林閱微裝作沒看到,顧硯秋歎了口氣,直起身去倒水。林閱微一跺腳,把她肩膀按住,一杯水重重地放在茶幾上。

顧硯秋捧起溫水遞到顧飛泉麵前,輕聲說:“喝點吧。”

顧飛泉接過來,抿了兩口,用他沙啞得不像話的嗓音說:“我知道這件事對你的傷害很大,沒有要給我媽求情的意思。”

顧硯秋又讓林閱微拿了條熱毛巾來。

顧飛泉擦了把臉,勉強看得出個人樣來了,神色稍緩,深吸一口氣,說:“我媽有心結,我要給她請律師,她都不肯,一心向死似的。”

林閱微在旁嘲諷地想道:這不是挺好的,省得再出來作妖。

她和顧硯秋不一樣,她可沒對方那麼善良,所有傷害顧硯秋的都不值得原諒。

顧硯秋眉尖微蹙:“你要我做什麼?”

顧飛泉雙手擱在大腿上,抖得停不下來,頗有些病急亂投醫的說:“我不知道她的心結在哪,但總歸和三十年前的事有關,時間來不及了,我想請你去問顧槐,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

顧硯秋:“我問他,他就會說嗎?”

“都什麼時候了,他把我和我媽害得這麼慘,真的要我媽死了他才能不守著那些秘密進棺材嗎?!”顧飛泉突然發作,很快鎮定下來,說,“對不起。”

“沒什麼對不起的。”

林閱微細一琢磨顧飛泉的話,幾乎想立刻出聲阻止,她可沒忘記,顧槐那裡還有顧硯秋出生的秘密,但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事到如今,還攔得住嗎?

顧飛泉再次說:“我不是想替她求情,我隻是想救她,就算是坐牢,我也不想看著她那麼痛苦。”他神色儘顯疲累,“畢竟她是我媽。”

“好,我答應你。”顧硯秋隔著毛巾在顧飛泉手背拍了拍,“但我沒辦法保證。”

“沒關係的,你去做就好了。”顧飛泉頭埋得很低,喃喃地說,“謝謝,謝謝。”

顧硯秋一陣心酸,歎了口氣。

***

顧槐接連兩日沒見到賀鬆君和顧飛泉,在第二天的晚上等來了久未到醫院來的顧硯秋。

顧硯秋一個人進來,把門反鎖,拉開椅子,坐在顧槐床邊。

父女倆靜默無聲地對視著。

顧硯秋問:“爸,賀鬆君雇凶手想撞死我,你知道嗎?”

顧槐很沉地點了下頭,說:“我知道。”他讓自己的秘書去打聽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傳到他耳朵裡還是很容易的。聽到顧硯秋出意外,顧槐心跳驟然停了一下,沈懷瑜死後,顧硯秋就是他活著的唯一期盼。

顧硯秋苦笑:“所以你還打算瞞著嗎?你對我說的話,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假?還是……”她輕輕地歎了一聲,“在你心裡的我,心理承受能力就那麼脆弱嗎?我是一個成年人,有權利知道真相,也有能力承受所有的真相。”

顧硯秋詰問說:“賀鬆君已經瘋了,你還要逼瘋哪一個?顧飛泉嗎?如果他們倆你都不在意的話,那麼我呢?你也不在乎嗎?你到底是在保護我,還是在傷害我?”

“我……”顧槐啟口,喉嚨動了動,眼底有濕意漫上來,“是爸爸錯了。”

顧硯秋:“你說出來吧,我都可以接受。”

良久。

“我和你媽媽相遇在一個冰天雪地的冬夜,那時候我畢業不久,事業剛有了一點起色,我對你媽媽是一見鐘情,但是那次之後,我不知道她的名姓,也不知道她住在哪裡,無處尋起,隻當是做過的一場美夢。”顧槐坐在床上,背靠著枕頭,目露懷念,透過前方的空氣看得很遠很遠。

“後來機緣巧合又見到了她,她太美麗也太神秘了,沒有哪個男人能抵禦得住她的魅力,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我確信我愛上了她,不是因為她的外表,我想追求她,然後共度一生。那個時候我和賀鬆君頻頻吵架,她嫌我工作太忙陪她時間不夠,我嫌她不夠體貼,本來就在分手邊緣,我恰好在那時候重遇了懷瑜,便向賀鬆君提出了分手,她一開始不同意,後來看我態度堅決,不得不同意了。

“你母親絕對沒有插足我和賀鬆君的感情,就算沒有她,我們倆也會分手,隻是加快了這個進程而已。她也沒有欺騙我,在我追求她的時候,她就向我坦白過,她喜歡女人,曾經有過一個深愛的女友,讓我不要白費力氣。我那時候年紀輕,不信邪,也不覺得喜歡女人有什麼大不了的,照樣可以喜歡男人的,遲早有一天她會被我感動,我從來沒有那麼感覺深切地愛過一個人。我沒想到,美夢很快成了真,她答應我的時候,我簡直高興傻了。”顧槐鬆弛的臉皮上攢出一個神往的笑來,依稀能看到那段短暫的開心的過往歲月。

“我們先訂的婚,然後我開始準備婚禮,教堂、婚紗、喜糖、請帖,事無巨細,全都是我操持的,你母親對這些沒什麼興趣,我拿著各種方案去問她,她都說好。我知道她不愛我,但沒關係我愛她就好了,她答應跟我結婚,我們往後還有很漫長的歲月可以慢慢培養感情。等她愛上我了,不,喜歡上我了也行,我們就可以生一個或者兩個孩子,我們一家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家,我可以等。”

後來的事顧硯秋知道,她也看過夏知非的日記,沈懷瑜答應和他結婚,隻是為了讓另一個人放心而已。他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他永遠等不到沈懷瑜愛上他的那天。

顧硯秋看著父親閃著亮光的眼睛,忽然有些不忍再聽下去。

顧槐說:“有的事是不能回頭看的,越回頭越不堪,但我總是去回想。我那時候工作很忙,我要結婚成家了,我以後要養妻子孩子,我要更努力的工作,給我的小家庭最好最好的未來。我忽略了很多細節,我知道你的母親經常會出門,我也從來沒有問,她不喜歡我問太多私事,秉持著夫妻間最基礎的信任,我也沒有問過,給了她最大的自由和尊重。如果我早知道她是去見賀鬆君的話……”

顧硯秋眼神微微一凜。

顧槐歎氣道:“後來才會延伸出那麼多的錯事,是我疏忽了。”

顧硯秋說:“爸,這不是你的錯。”

顧槐搖搖頭,繼續道:“我和你母親結婚後,對她一如既往,她對我也是保持著對朋友的態度,不過分生疏,也不過分親熱,我帶她出去散步、聽音樂會、看戲,她隔一段時間便會同意一次,她一開始不是那麼虔誠信佛的,隻是時時盤著佛珠,就和你現在這樣。事情的巨變發生在我和她婚後的第二年。”

顧硯秋坐直了身體,預感一切的節點都在這裡了。

顧槐現在還能回想起那天晚上,沈懷瑜抱著他,神情異樣地嬌媚,喃喃地喊著他聽不懂的字詞,後來他知道了,那是一個人的名字。

顧槐斂下眼底的水光,說:“婚後第二年的一個夜晚,我從外應酬歸家,遍尋不到你母親,最後在一間客房裡找到了她,她喝了很多酒,醉了。我把她抱回房間,打算和原來一樣分房而睡,她卻拉住了我。她……把我當作了夏知非。”

顧槐是一個發育健康的成年男性,平時克製已是不易,何況深愛之人就在眼前,主動求歡。

顧槐閉了閉眼,說:“是我的錯,我當時犯了糊塗……醒來她很後悔,我也很後悔,我向她下跪認錯,你媽媽沒有責怪我。但兩個月後,她發現自己懷了孕。我欣喜若狂,她卻如喪考妣,麵白如紙。她說要打掉這個孩子,我怎麼肯?這是我和她的孩子,她哪怕不愛我,為什麼不能留下這個孩子,我可以照顧的。

“我幾經追問,她告訴了我一個秘密,賀鬆君和我分手以後,身懷有孕,本來是不要這個孩子的,是她將對方勸了下來,那時候飛泉已有兩歲了。我這才醒悟,為什麼她隔三岔五和我提起離婚,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離婚,她是要把從賀鬆君那裡拿走的都還給她。”

顧硯秋腦中轟的一聲,霎時間明白了:原來是這樣。

顧槐說:“我勃然大怒。那是我第一次對你母親大聲說話,我跟她說,她憑什麼決定我的意誌,我和賀鬆君早就一拍兩散了,她憑什麼把我們倆又綁在一起,還讓她生下孩子,我不會接受賀鬆君,也不會接受那個孩子,我不承認。你媽媽也沒想到是這樣,她以為是虧欠了賀鬆君,所以才自作主張,以為這樣做對我們都好。”

“所以就把我留下來了嗎?”顧硯秋出乎意料的平靜。

“差不多,她當時在猶豫,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她重申,我絕對不會承認賀鬆君母子,並且求她留下你,你母親不知道是因為你在她肚子裡越來越有活力,還是對我心懷愧疚,最終生下了你。而在那之後,她自認做了許多錯事,已經無可挽回,才皈依信佛,日日誦經贖罪。對你母親來說,你是一個錯誤,並不是她出於主觀意願生下的孩子,而這麼多年來,我也沒有感動她,她最後還是選擇了夏知非,不惜追隨她而去。”顧槐苦笑。

顧槐輕咳了兩聲,顧硯秋給他倒了一杯水。

顧槐接過喝了兩口,潤了嗓子,說:“她臨終前留下遺願,希望我娶賀鬆君,把顧飛泉迎進家門,善待他們。其實我很不想答應,但她後半生都生活在後悔和自責當中,反正是一副病體殘軀,我何妨接著替她贖罪。”

胸中深埋多年的事情吐露大半,顧槐神情舒緩,慈愛地看著顧硯秋說:“我瞞著你,隻是不想讓你媽媽的形象受到破壞,逝者已矣,就讓她以最美好的樣子永遠留在你心裡。但我沒想到你這麼執著,要去查三十年前,查出了前女友,她的女兒,還查到了賀鬆君的頭上,我想著既然我已經娶了賀鬆君,多上一重罪也沒什麼大不了,就把所有的過錯攬到自己頭上,隻要你媽媽在你心裡是完美無瑕的就好了。我不在乎這些。”

他還和顧飛泉說了一些與事實完全相悖的話,是篤定他不會告訴顧硯秋,相反會替他隱瞞,將錯事都推到他頭上,沒想到賀鬆君執念太深,再隱瞞下去隻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賀鬆君做出這樣的事,出乎我意料,但說到底和我脫不了乾係。”顧槐說,“她現在是在看守所嗎?我尋個時間去看看她。”

顧槐說了太多話,撐了撐疲倦的眼皮,顧硯秋見狀扶著他躺下來:“爸你先休息一會吧。”

她給顧槐掖好被角,顧槐拉住她手腕,輕輕地說:“你會怪我嗎?”

顧硯秋看著他花白的鬢角,說:“不會。”

顧槐又問:“你怨你媽媽嗎?”

顧硯秋沉默良久,用很輕的聲音道:“睡吧。”

顧槐沉沉地歎了口氣,合上了眼睛。

顧硯秋關了燈,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守了顧槐一會兒,腦子裡紛紛亂亂的,像是流動的雲,指間的風,什麼都抓不住,她徒勞地攥了一下掌心,如夢初醒似的,站了起來。

從她進來到現在,林閱微一直在外麵等著呢。

外麵的光線比病房刺眼些,顧硯秋抬手遮了一下,適應以後看清了麵前林閱微擔憂的臉,她上前抱了抱對方,說:“我沒事。”

林閱微身後一直站著個人,顧硯秋後來才看清那個人是冉青青。

冉青青不知道什麼時候到的,可能是林閱微叫過來的。

冉青青溫柔地望著她,衝她張開雙臂。

“阿……”顧硯秋張了張嘴,將湧到嘴邊的稱呼咽了下去,眼底飛快地蓄起霧氣,道:“媽。”

冉青青用力地抱住了她,輕柔地撫摸著顧硯秋的長發。

“沒事了,媽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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