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王聯姻後,戚顧又在瑞山城停留了半個月,這才帶著瑞山王借出的糧食回到蒙地。
出發的時候,戚顧一心惦記著妹妹和借糧一事,無心觀察,可等從瑞山城回來,戚顧卻無法忽視兩地的天差地彆。
蒙王府在蒙地經營百年,也算根深蒂固的存在,可蒙地百姓的日子並未好上一些。
低矮的茅草房,坑坑窪窪的道路,還有那看見車隊便行禮的瘦削百姓,無一不提醒著戚顧這個事實。
時而距離越近,戚顧的臉色越發沉凝:“你說,為何瑞山王隻用短短幾年,便讓瑞山城大變樣,蒙地卻依舊如此貧瘠?”
下屬看了眼他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這……畢竟瑞山城盛產香水香皂,還有那神仙釀,自然是能賺到大把大把的銀子。”
戚顧瞥了他一眼,冷聲道:“可工匠坊也是瑞山王一手促成的。”
下屬啞然。
戚顧自嘲一笑:“我知道蒙地與瑞山城地勢風情大不相同,隻是瞧見此情此景,忽然覺得若此地由趙懷掌控,或許也不會一直如此。”
下屬忙勸道:“殿下何出此言,雖然王爺給予郡主和未來的孩子繼承權,可您還是蒙王府第一繼承人,地位無人可以撼動。”
戚顧心底歎了口氣,隻說:“我隻是隨口感歎。”
下屬見他臉色如常,便也不敢再說什麼。
戚顧騎著馬,看了眼身後一溜兒的糧食,瑞山王怕運糧路上生亂,還特意派人護送,因此路上偶有波瀾,倒也還算順利。
隻當戚顧看見那些精悍強壯的瑞山兵時,心底又會感歎孟軍大有不如。
戚顧忍不住想起離開瑞山城那一日的情景。
當時趙懷帶著戚玫來送。
心知這一去,很可能許多年都見不到妹妹,戚顧與戚玫都忍著眼淚滿心不舍。
趙懷看懂了戚顧眼底的擔憂,主動開口道:“三哥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阿玫,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戚玫也收了眼淚,笑著安慰道:“三哥,回去之後請幫我向父王請安,告訴他我在瑞山王府過得很好,讓他放心。”
戚顧點頭應下,又看向趙懷:“瑞山王,可否借一步說話。”
趙懷自然答應,兩人走到一側,戚顧神色莫名的看著身邊的妹夫,趙懷比他小了許多歲,雖然身高不差,但臉上還有幾分少年人的影子。
大約是新婚之喜,此時趙懷麵帶桃花,端是一副多情好相貌,看得戚顧這個大舅子更操心了。
見戚顧沉默不語,趙懷貼心的開口問道:“三哥可是還有事情交待?”
戚顧沉聲道:“瑞山王,父王應允的承諾,到了我這兒依舊算數,王爺不必多慮。”
誰知趙懷一聽,隻淡淡笑了一聲:“嶽父大人與三哥的話,本王自然是信的。”
他如此好說話,倒是讓戚顧一時不知道該再說什麼。
倒是趙懷笑盈盈的提醒道:“三哥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朝廷那邊不會忍太久,嶽父大人身體不好,隻怕有人會趁虛而入。”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趙懷都是蒙王府的好女婿,要錢給錢要糧給糧,提的要求似乎也並不過分,但不知為何,戚顧每每都覺得這妹夫像一隻老狐狸。
回到蒙王府的戚顧,卻再無餘力去揣測趙懷的心思。
還未等他將糧草的消息告知蒙王,便見到纏綿病榻,膚色蠟黃,瘦弱的女人都能抱得動的親生父親。
“父王!”戚顧心中大驚。
明明幾個月前他離開的時候,蒙王雖然重傷未愈,但在靈師和大夫的合作下控製的尚可。
誰知再回來,曾經強壯無比,一頓飯能吃掉半隻羊的蒙王殿下,居然成了這幅垂垂老矣的模樣,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還活著。
蒙王卻遠比兒子要鎮定一些,他冷聲喝道:“大驚小怪什麼。”
“一路可還順利?”
戚顧忙回答:“一切順利……小七在瑞山王府過得不錯,瑞山王與瑞山太妃也極為重視她。”
“我是問糧草。”蒙王打斷他的話。
戚顧一怔,忙回答:“瑞山王並未拖延時間,大婚之後便將糧草送到,兒子檢查過確認無誤才運回來,如今已經送入王府糧庫。”
蒙王這才歎了口氣:“那就好。”
室內一下子安靜下來,隻有濃鬱的藥味揮之不去。
戚顧皺了皺眉頭,坐在床邊問道:“父王,您的身體怎麼樣了?”
蒙王咳嗽一聲,自嘲笑道:“你不是都看見了嗎——本王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父王……”戚顧微微一顫,雙眼發紅鼻子發酸,一時有些難受。
蒙王卻冷聲道:“哭哭啼啼做什麼,你是本王唯一嫡子,是小七的嫡親哥哥,是瑞山王府的繼承人,不該如此兒女情長。”
戚顧隻得忍住酸澀:“是,兒子遵命。”
蒙王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失望,卻又飛快的藏住:“此去瑞山,你可有體會?”
戚顧眼神一閃,皺眉道:“瑞山王確實是治世之才,瑞山境內不見餓殍,百姓富裕,路不拾遺。”
“兒子與瑞山王府的幾位屬臣接觸,他們對瑞山王都讚不絕口,忠心耿耿,實屬難得。”
蒙王幽幽說道:“如此看來,趙懷不止得民心,還有治下之能。”
戚顧便提起一事:“兒子聽聞瑞山營攻下平川之時,平川百姓無不歡欣鼓舞,甚至夾道歡迎,等兒子抵達平川時,已不見任何叛亂,甚至平川靈師和無靈者們,都以參加瑞山城科舉自傲。”
蒙王微微合上眼睛,歎了一聲:“如此能收買人心,是我小看了瑞山王。”
曾幾何時,他甚至不把遠在瑞山的孤兒寡母放在眼中,誰能料到短短幾年功夫,他已經垂垂老矣,趙懷卻如日中天。
蒙王睜開眼睛看著兒子,心底又是一陣失望,為什麼趙懷隻是女婿不是他親兒子,而他最出息,最能耐的兒子,卻已經死在了鼠疫之中。
一想到當初那鼠疫蹊蹺,更有墳林坑殺毀了他原本強壯的身體,蒙王更是對朝廷恨之入骨。
諸多思量,最後化成一聲歎息。
蒙王拽住戚顧的手:“今日本王會召集屬臣,傳位於你。”
“父王……”戚顧心底一驚。
蒙王卻打斷他的話,繼續說道:“聽我說完,你繼任蒙王之後不要著急,瑞山王勢大,朝廷絕容不下他,此時你要修生養息保存實力,坐等漁翁之利。”
戚顧臉色微微一變。
蒙王卻不顧他的神色變化,繼續說:“你要耐心的等,等趙懷開口求你的那一刻再鼎力相助,讓他知道,蒙王府與瑞山王府是永遠的朋友。”
“戚顧,你要記住,趙懷或為虎狼,朝廷卻是惡鬼,前者若能守信還可與之合作,後者絕無可能。”
“等將來……你若無十分把握,便降了吧。”
戚顧臉色大變,驚訝的看著蒙王。
畢竟在他的心目中,蒙王一直是桀驁不馴,當年還是大周藩王時尚且各種不服,如今卻對他說出投降之意。
蒙王卻自嘲笑道:“是本王太過自負,害了蒙王府。若沒有墳林坑殺,蒙王府還有一戰之力,隻可惜,可惜……”
戚顧一時難以接受,麵色難看的問道:“父王,何至於此?”
蒙王看了他一眼,忽然問道:“戚顧,蒙地之中,你選一人去戰馬漢。”
戚顧一愣,一時想不出名字來。
蒙王又道:“再選一人,去離間陸遠濤。”
戚顧啞然。
蒙王自嘲笑道:“直到今日,本王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蒙王府中,本王便是一言堂,事事親力親為,無論是打仗還是治理蒙地,都無二人之言。”
“以前本王還曾鳴鳴得意,如今看來,卻還不如一個孩子。”
曾經的一言九鼎,如今都成了錯,蒙王低頭看去,竟找不到一個人能扶持兒子,而兒子從小看著他的治世之道長大,顯然也並無這方麵的才能。
再看趙懷,年紀輕輕,手底下卻有一排說得上名字的能人乾將,隨便一個拎出來都不是好對付的。
臣強而君強,臣弱而國衰!
這個道理,蒙王一直到現在才看透。
戚顧很想反駁自己的父王,左思右想,竟說不出一句話來,隻得頹喪的低下頭。
蒙王歎了口氣,抓住他的手說道:“你隻需記住,趙懷是瑞山王,但也同樣是你的妹夫。”
一瞬間,戚顧有些明白蒙王為何會下那一道承諾,他擰起眉頭:“父王,難道你就認定瑞山王會贏嗎?”
誰知蒙王淡淡道:“他也可能會輸。”
“那為何?”
“他輸了,蒙王府也會隨之覆滅,你做再多準備都是白費。”
顯然,他已經看透皇帝和朝廷的冷血無情,朝廷若能戰勝瑞山王,那絕不會再留下一個蒙王府礙眼。
戚顧無言反駁,心底卻又有些委屈,好歹他比趙懷大了那麼多,自問也是驍勇善戰之輩,為何父王卻一點兒也不看好他呢。
若蒙王聽見兒子的心聲,肯定會反駁一句:兒子,誰讓你腦子不如人。
雖然蒙王極為看好趙懷,甚至將女兒嫁過去之後,還特意增加了女兒子嗣在瑞山王府的繼承權,讓人歎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