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忍不住感慨起來,卻渾然沒想到開始這一切的,正是急功近利的自己。
高壓之下,京城宛如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散發著陰沉沉的暮氣。
前些時候因為百姓私自逃離,以至於京城附近十室九空,皇帝便簡單粗暴的一道聖旨下來,如今百姓出入都需通行令,否則想走也走不了。
如今的京城想進來容易,想出去卻難上加難。
百姓如此,世家和文武百官也是如此。
陳貴妃母族顯赫,陳閣老更是察覺受到了禁衛軍的重點關注,皇帝是用這種辦法,將他們陳家綁在了一條船上。
焚血之亂後,陳閣老心底已經暗暗後悔與虎謀皮,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陳閣老重病在家,接到陳貴妃的求助信,他也隻是哀歎一聲。
陳侍郎忙道:“爹,這可是你親生的孫女啊,若嬌娘肚子裡的孩子沒了,那陳家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陳閣老歎了口氣:“宮內內帷之事,是你能插手,還是我能插手?”
陳侍郎臉色一白:“可,可這也太……”
陳閣老幽幽說道:“你才看明白嗎,皇帝恐怕已經瘋了。”
若不是真的瘋了,怎麼可能弑殺親子,又怎麼可能屠戮平民,亦或者讓那妖言惑眾的皇靈院秦祗坐在龍椅之側。
一想到秦祗,陳閣老的臉色更加難看:“也許還有一個機會。”
陳侍郎催促道:“爹,你快說啊。”
陳閣老眼神一黯:“焚血既然是真的,那想要皇靈院延續下來,大周皇室也萬萬不能斷絕,既然如此,陛下總要留下一條血脈的。”
“這血脈能是旁人,自然也能是我陳家的。”
陳侍郎一聽,立刻道:“爹您說得對,宮內唯有陳貴妃最適合誕育未來的太子,宮外也隻有我陳家一心一意為陛下考慮,不留這孩子留誰?”
陳閣老歎了口氣,淡淡說道:“既然如此,你就從民間搜羅宜孕育子嗣的女子送進宮中,為嬌娘固寵。”
這哪裡是固寵,是靠他們生下的孩子,保證陳貴妃子嗣能活下來。
陳侍郎連忙應下,忽然又問:“爹,前些時候宮中頻頻傳出好消息,與嬌娘月份相當的便有好幾人,可最近似乎並未有好消息傳出來。”
陳閣老淡淡道:“總會有辦法的。”
陳侍郎一聽這話,心頭也是一跳。
他恍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陳貴妃的孩子落地之後,最能保證這孩子生存率的不是宮中還有多少懷孕的妃子,而是——皇帝去世——他再也不能讓更多的妃子受孕了!
等到那時候,皇靈院那人就算再生氣,也得好好將陳貴妃的兒子養大成人,一直到他能娶妻生子!
京城封鎖了消息,趙懷卻依舊有自己的門路。
很快,趙懷便接到周帝在民間大肆采買宮女,不拒年齡地位,隻看是否好生養,而主張這件事的,正是陳貴妃的親生父親陳侍郎。
並非人人都願意進宮為妃,更彆提皇帝倒行逆施,宮中嬪妃折損率居高不下,百姓們長著眼睛耳朵,知道這次采買不是好事情。
甄選民女自古有之,但周帝上位之後不足九年,卻已經甄選了六次,而且是越來越頻繁,可見其中詭異。
一時間民間最忙碌的成了媒人,百姓不求聘禮多少,隻想快些將女兒嫁出去,免得進了那龍潭虎穴,再無相見之日。
甚至還出現了兩戶人家當街搶奪新郎,最後新郎大手一揮將兩家女兒都一道兒娶進門的消息。
陳侍郎見狀暗道不好,他也是個秒人,竟然派了禁衛軍挨家挨戶的搜索,但凡找到適齡女子便強行帶走等待入宮。
“傳聞如今的京城街頭皆是男子,就連已經嫁人的婦人都不敢隨意出門走動,生怕被強行拉走進宮。”薑元良低頭稟告道。
趙懷聽了,可以想象混亂之中百姓的不安,尤其是那些被帶走的女子更會驚恐無助。
薑元良打量著他的神色,繼續說道:“周帝如此倒行逆施,肆無忌憚,離自取滅亡也不遠了。”
趙懷看了他一眼,忽然問道:“王銘一死,從陽大亂,若從青州入手可一並拿下。”
薑元良忙道:“青州與從陽並入瑞山,那瑞山與蒙地便可連成一線,共同抗擊周帝。”
趙懷忽然笑道:“是啊,但你說,為何偏偏出事的是王銘?”
迎著他的視線,薑元良坦然說道:“在此之前,屬下曾派人將焚血禁術的秘密送往諸位指揮使手中,不過屬下也沒想到第一個耐不住性子的是王銘。”
趙懷看著,似乎在判斷此話真偽。
但很快,他便笑著說道:“原來還是托了薑先生的福。本王還得謝謝你才行。”
薑元良忙起身道:“不敢當王爺的謝。”
趙懷卻讓他坐下,笑著說道:“薑先生大可不必如此擔憂,本王心知你不喜婦人之仁,之前本王不願意對京城的無辜之人動手,一來是擔心殺人之後,反倒是將諸位指揮使推到周帝那邊;二來也是顧慮周帝早有準備,不想以此冒險。”
薑元良點頭道:“王爺所慮甚是,如今看來,周帝早已把他們的家眷藏起來,以防後患。”
趙懷感歎道:“有時候本王真覺得靈師不該存在,毀滅天地的能力,如何能掌控在凡人手中。”
“人皆有欲,隨心則生亂。”
薑元良抬頭看著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瑞山王,但見他眉宇之間帶著幾分惆悵,頗有憂國憂民之意,看起來真不像是個孩子。
趙懷看著他問:“薑先生,你心中可有願望?”
“為王爺平定大周,還天下黎明百姓一個安定的世界,便是元良畢生所願。”薑元良開口說道。
趙懷微微笑起來:“那我們達成一致了。”
他起身看著遼闊的瑞山城:“真希望有朝一日,萬事平息,天下黎明皆能安定。”
就像他眼下的瑞山城,百姓能夠安居樂業,靈師與無靈者也能和諧相處,女子能出門做工,男子也有施展之地。
即使為了那一天早些到來,他也不該顧前顧後,反而耽誤了大局。
時隔不足一年,瑞山王趙懷下令攻打青州與從陽兩地,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
命令剛下,馬漢便擦拳磨掌準備出發,這一次隨軍出行的還有一特殊之人,便是瑞山太妃率領的女兵,她們會作為騎兵突襲青州,陸池率領火銃軍支援,趙懷親自留守大本營。
出發之前,趙懷內心擔憂,但瑞山太妃執意前往,甚至還說:“你娘若死在了戰場上也怨不得旁人,比老死在瑞山城好上許多。”
話都說到這份上,趙懷隻得答應了老娘的請求。
也是這一戰之後,瑞山營的女兵有了自己的名字——德川軍!冠以瑞山太妃未出閣之前的封號為名。
馬勳雖死,他帶來的親衛卻都還活著,並且因為皇帝的凶殘手段徹底歸順瑞山城。
以這些人為餌,裡應外合,青州原本就守備空虛,瑞山營兵強馬壯,更有懲處不窮的火器,一夜之間,青州城牆上邊插上了瑞山營旗幟。
黑白圓滾滾在旗幟上翻滾,以另一種方式宣誓著瑞山的強盛。
留下瑞山太妃的女兵營留守青州,馬漢馬不停蹄的率領部下趕往從陽。
從陽那邊早有準備,守城不出。
從陽有一萬守衛,且乃是糧倉之地,糧食儲備較為富足,如今顯然是打著持久戰的意思。
古城從陽城牆十分堅固不說,若要強行打開城門,瑞山營也必將死傷慘重,一時間倒是難住了馬漢。
從陽城牆上,幾位將領的神色也是不好,其中一人罵道:“瑞山王怎麼會忽然發兵攻打從陽,他怎麼敢?”
明明朝廷大軍即將壓境,趙懷偏偏不修生養息,而是主動攻擊,朝廷大軍之下他就算一時打下來了,那能保得住地盤嗎?
另一人也罵道:“定是知道王銘死了,瑞山王這是柿子挑軟的捏!”
“青州那些廢物,竟是連一日都擋不住。”
“青州刺史都投奔趙懷了,剩下的還不得繳械投降。”
“從陽城牆堅固,隻要我們退守不出,他們也拿我們沒辦法。”
“朝廷大軍就在路上,等大軍壓境,趙懷忙著自救還來不及,哪有時間繼續圍困從陽!”
也有一人焦慮擔憂的發問:“瑞山王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到朝廷大軍的厲害,你們說他為何在此時攻打從陽,莫不是朝廷那邊出了什麼事情?”
“能有什麼事情,難不成皇帝還能死了不成?”一人嚷嚷道。
“行了,你彆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我看這馬漢圍不了幾日就會退走。”
馬漢舉起一個望遠鏡,這是工匠坊那邊剛搗鼓出來的東西,能將遠處的一切纖毫畢現的展示在他的眼前。
馬漢不是第一次用,還是忍不住感歎了一聲:“王爺大才,工匠坊總能做出好東西來。”
旁邊的親兵看著眼饞,馬漢哈哈一笑,遞給他讓他也看看。
眾人輪流過了癮,才有人問道:“從陽的將領似乎不著急。”
馬漢冷笑道:“他們怕是在等朝廷的援兵。”
吳鴻已經混到了副統領的位置,他有一個自己專屬的望遠鏡,這會兒放下望遠鏡道:“馬統領,咱們還是得儘快行動,否則遲恐生變。”
馬漢點頭,給手底下親兵打出一個手勢,很快,一部分親兵從小路離開。
“援兵?哼,他們怕是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