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始於日落之後,街鼓響起,會敲上六百下,提醒還在外麵的人早點歸家,或就近找地方過夜。
因為等六百聲街鼓敲完,若還有人在街上逗留,那人便算違背了律法,會被巡夜的武侯捉拿下獄。
長寧侯長子溫江因公務出城,在城外待了幾日,回城時正好趕上街鼓響了一半,他本打算先尋個地方住下,明日一早再回家,可想起母親托人送來的信,他還是勉強自己,打馬趕回了家中。
到家後他先回了趟自己的院子,換下了外出辦差時穿的公服,換好衣服出來,溫江見妻子吳氏端來一碟冬棗,愣了愣,問:“不都送去望月軒了嗎?怎麼還有?”
望月軒正是溫溪的住處,溫江作為大哥,雖然沒事就喜歡逗弄溫溪,看溫溪氣急敗壞又拿他沒辦法的樣子,但心裡也是寵著溫溪的,知道溫溪愛吃果子,就叫人把自己院裡那份也給溫溪送了去。
吳氏聽溫江這麼問,抿唇笑道:“這是小弟叫人送來的。”
溫江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誰?”
吳氏拿起一顆冬棗,喂到溫江嘴邊:“你沒聽錯,就是小弟送來的。”
溫江就著妻子的手咬了一口冬棗,驚道:“也沒壞啊,真是他送來的?”
吳氏見他這幅模樣,笑得不行:“母親不是給你去信了嗎,怎麼瞧你還是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
溫江又咬了一口,聲響格外清脆:“母親是叫人給我送了信,但她隻在信裡說那小子最近變得有些奇怪,也沒說他具體做了什麼奇怪的事……”
溫江吃完了吳氏手裡的冬棗,自己又從碟盤裡拿了一顆來吃:“真轉性了?”
吳氏想了想:“要說轉性,也不算吧,他對你可還是嫌棄得緊,為了不讓你知道是他送的冬棗,特地叫了母親院裡的人送來,可母親和我說了,這冬棗就是他送的。”
溫江也笑,這般自欺欺人,確實是他那不諳世事的弟弟能做出來的舉動。
“他還乾什麼了?”溫江問。
吳氏掰著手指頭給他數:“小弟出門的次數少了,在家還總會問問題,什麼都問。他也是問了母親院裡的嬤嬤,才知道他那幾乎吃不完的冬棗是從我們院還有二弟院裡撥過去的,可把他氣壞了。還有呢,他還知道二弟得罪了禁軍的人,近幾日總被禁軍找麻煩——我跟你說,他聽完這事就出了趟府,之後再沒聽說二弟有被禁軍的人為難,旁人不覺得這其中有聯係,我卻總覺得是他做了什麼,二弟那才能消停。”
溫江:“你猜的或許沒錯。”
吳氏拍了拍溫江的胸口,嗔他:“又哄我。”
“說真的。”溫江抓住吳氏的手,把吳氏攬入懷中:“我問你,他出府後去了哪?”
這個吳氏還真知道,因為侯夫人的過度關心,所以每次溫溪出門回來,侯夫人總要把跟著溫溪出門的人叫去詢問一番,吳氏那會兒正好在侯夫人那——
“說是去了魏太傅府上。”
溫溪於詩詞文章一道極有天賦,還小的時候就展露了頭角,因此被皇帝召見過一次。
當時魏太傅也在,他很欣賞溫溪,還當場就把溫溪收入門下。
不過他也看出了溫溪的不足,知道溫溪被保護得太好,長此以往,他所作出來的東西隻會變得越來越華而不實,浮於表麵。為了不讓溫溪毀在舒適圈裡,他沒有讓溫溪隻跟著自己讀書,而是特意讓溫溪去書院,多接觸人情世故。
作為魏太傅最心愛的學生,溫溪自然能隨時上門拜訪。
溫江聽了這答案,道:“那就對了。”
吳氏不解:“什麼對了?”
溫江和她分析:“魏太傅最忌外戚,禁軍統領又是皇後的侄子,臭小子要是讓魏太傅知道禁軍此等作為,魏太傅定然會一狀告到陛下那裡去。”
吳氏震驚:“小弟他何時變得這麼厲害了?”
溫江摸了摸自己妻子的細腰:“也許他沒想這麼多,隻是他認識的人裡,就屬魏太傅位最高,就想請魏太傅替老二擺脫麻煩,誤打誤撞罷了。”
吳氏被溫江作亂的手摸得腿軟,紅著臉把人推開:“哎呀好了,母親還等著你呢,快去快去。”
溫江笑了一聲,拉著吳氏的手一塊去了侯夫人院裡。
侯夫人這幾日又喜又憂,喜的是她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兒子終於開竅,會主動去了解俗務,攔都攔不住,憂的是小兒子這樣的變化,定然和他那還沒定下的婚事有關。
侯夫人心想,如果小兒子真的那麼反感這門親事,反感到不再和以前一樣隻會任性拒絕,而是小心翼翼地用行動和改變告訴家裡人,自己不需要這門親事,那他們是不是也該重新考慮考慮?
侯夫人寵小兒子寵慣了,一想到小兒子會把難過憋在心裡,她就難受得不行。
溫江來到她這,她便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溫江。
溫江安撫母親,把溫溪這些時日的所作所為又問了一遍。
侯夫人知道的比吳氏更多更詳細,她從頭到尾依次不落地說完,越發覺得溫溪變化大得讓人心疼,於是歎道:“我兒長大了。”
溫江留下吳氏陪母親,自己轉頭去了望月軒,在望月軒的小庫房裡找到了正一臉痛苦翻賬本的弟弟。
“你來做什麼?”溫溪對自己頭上的幾個哥哥向來沒什麼好臉,每次見到他們都會像隻發脾氣的貓,揮舞著小爪子瘋狂炸毛。
溫江本來還想和他好好談談,可一見他這模樣就忍不住,想要逗他。
“你這幾日變化挺大啊。”溫江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望月軒的丫鬟奉上茶水,隨後恭敬退下。
溫溪哼了一聲:“關你什麼事。”
溫江笑:“嗯,不關我事,我就是好奇而已,聽說你前幾日去明善街了?”
心虛的溫溪默默挺直了腰板:“那又如何?”
“誰約你去的?”溫江問。
溫溪不想讓人知道顧浮去了明善街那種地方,於是嘴硬:“什麼誰約我去的,我自己想去就去,還用人約嗎?”
溫江慢條斯理地拂去茶麵的浮沫:“這就偏袒上顧家二姑娘了?”
溫溪跳腳:“誰偏袒她!就算不是她,是彆的姑娘約我去聆音閣,我也絕不會告訴……”
溫溪猛地住口,隨即瞪大眼睛,反應過來:“你、你套我話!你怎麼能這樣!!”
溫江輕呷一口茶水,淡淡道:“是你太蠢了。”
他剛剛從母親那裡得知,溫溪去過明善街,也知道約溫溪的人是顧家老三,更知道當時聆音閣的雅間裡還有一個人,可因為跟去的小廝沒有在雅間裡伺候,所以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溫江無從得知。
但那小廝說了,顧家老三稱那人為“二哥”。
或許一般人會覺得,這個所謂的“二哥”是顧三在外頭認的兄弟,可早在給溫溪挑媳婦的時候他就了解過了,顧三性子孤僻,除了他小弟以外再沒有彆的朋友。
且溫江向來敢想常人所不敢想,於是他大膽地給出了一個旁人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的驚人猜測:與自家小弟在明善街見麵的“二哥”,就是顧家二姑娘。
“你才蠢!”溫溪跑到溫江麵前,放狠話:“你不許告訴彆人!你要是告訴彆人,我拿筆我寫死你!”
溫江看著自家小弟張牙舞爪的可愛模樣,樂得不行,還送了自家小弟一句忠告:“我自不會告訴彆人,可我覺得你會後悔。”
溫溪一愣:“什麼後悔?”
溫江:“錯過了顧二,你定會後悔。”
“我才不會。”溫溪十分肯定,因為他已經有自己喜歡的人了,這顆心不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