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父子灰溜溜地離開了雲宅。
在這兩個人之中, 陸父的表情非常尷尬, 從剛剛陸縱跪下開始,神色就明顯轉為坐立難安。
在聽到雲笙的那一聲“滾”字後, 他眼底浮現出幾分難以遮掩的羞惱, 但看起來更像是鬆了口氣。
不知道他是感覺自己終於能離開這個壓抑的地方,還是終於能把兒子帶走,不再讓人丟人現眼。
至於陸縱,他跪在地上,額頭上還留著磕頭磕出來的鮮血印痕。在聽了雲飛鏡請他遠滾的指令後,他整個人就好像被抽空了渾身的力氣。
他始終不敢抬頭再看雲飛鏡一眼,顯然早就喪失從前闖進雲飛鏡班級,直接把雲飛鏡砸成腦震蕩的勇氣。
陸父畢竟已經是一個體能下滑, 肥臉圓肚的中年人。麵對這麼一個一米八幾的親生兒子,他總不能艱難地把人拖走。
他連續叫了陸縱幾聲, 都沒得到對方的回應。
最後還是雲笙冷笑著打了個電話,叫了樓下的保安來, 把手腳無力的陸縱直接從會客室裡架走。
至於大理石地板上的鮮血, 他也叫阿姨過來清理乾淨。
那套招待陸縱父子二人擺出來的茶具, 雲笙也讓人直接砸碎燒了——想想剛剛那兩個人, 他實在是嫌臟。
簡單的幾個指令吩咐下去,傭人們就像是上過潤滑油, 運轉良好的機器一樣運作起來。
而號令的最中心, 也就是雲笙本人, 他已經不再關注那些微小的細節。現在, 他幾乎所有的心力都放在雲飛鏡身上。
雲飛鏡在命令陸縱滾蛋以後,就一直闔著眼睛靠在身後的沙發背上。
剛剛陸縱被人架走時,嗓子裡呼出幾聲垂死老狗一樣的嗬嗬嘶氣。在雙腳馬上被拖出會客室前的一瞬間,他還是鼓起勇氣抬起眼睛來看了雲飛鏡的方向一眼。
——他隻見到少女漠然冰冷的側臉,雙眼緊閉,卷翹的睫毛壓在雪白的肌膚上,甚至不曾顫動一下。是無聲而冷然的絕對拒絕。
陸縱嘴角下垂,又向外咧開,眼角也向兩邊拉長,露出了一個無聲悲泣的嚎啕表情。
直到此時為止,他才算真正重視起雲飛鏡說過的話。
曾經雲飛鏡問陸縱,假如自己不是他的救命恩人,難道陸縱會為此感到後悔嗎?
陸縱對此不以為然。
直到雲飛鏡把自己曾經受過的一切傷害,化作站著鮮血的利刃和短匕,由她如刀般鋒利的言語,一柄接一柄的剜進陸縱的心臟,陸縱這才感覺到幾乎要把他撕裂的、近乎刻骨的劇痛。
真的太疼了,他疼到甚至沒有發聲的力氣。
雲飛鏡讓他滾,讓他從自己的生命裡消失得乾乾淨淨,讓他從此再也不要打擾到她的生活。
於是真的哪怕被人反擰著雙手架出彆墅,陸縱從頭到尾,甚至都不曾稍重一點呼吸。
可他此時才有這份覺悟,已經是晚了。
雲笙傾身看著雲飛鏡,幾次猶豫著張口,都隻是把話咽了下去。
他太心疼自己這個失而複得的外甥女了,在剛剛聽到雲飛鏡的自述時,簡直千言萬語都難以訴清他那一刻的震驚和心痛。
他有點想問,為什麼不早點和舅舅說,又自責於自己沒能讓雲飛鏡向自己敞開心扉。
他也有追問的念頭,想問問雲飛鏡除了陸縱之外還有誰,可此時並不是談論這件事情的好時機。
最後,千言萬語都化作一聲無奈的幽幽長歎。
雲笙把自己顫抖的掌心輕輕地擱放在雲飛鏡的肩膀上,低聲道:“對不起,舅舅來晚了。”
如果他能再早一點……隻要一個月……
不,沒有這個可能。他是通過周靖的動向,結合著從周海樓嘴裡的情況,這才知道雲飛鏡的消息。
而周靖會知道雲飛鏡的身世,還是因為雲飛鏡被他自己的親生兒子給逼急了。
盛華畢竟是周靖的學校,直到今天,雲笙都沒能拿到雲飛鏡之前的監控錄像,對很多事情也就無從得知。
雲飛鏡搖了搖頭,她沒有拒絕雲笙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隻手,自己也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沒有什麼。”雲飛鏡說。她睜開眼睛,黑亮的眼眸如同水洗。
“說出來的時候是很難過的,但全都說乾淨了,就好過許多。”
雲飛鏡輕輕撥動了一下唇角,露出一個有點失敗的笑容。
這笑容雖然不成形狀,但她眉眼之間已經不複剛剛的激憤和戾氣。
“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感覺到,那些事都結束了。”
全部終結了。
在陸縱跪在雲飛鏡腳邊的那一刻,在他瘋狂地拿自己的腦袋和地板相撞,咚咚地磕出一聲聲顱骨砸出來的、和記憶裡一樣熟悉而怪異的聲音時,曾經覆蓋著雲飛鏡的恐懼也慢慢地離她而去。
曾經帶給她最惡劣,最直接,最暴力記憶的人……原來就是這麼一副爛泥一樣的模樣。
這一回,透過曾經堆疊在心理上的層層陰影,雲飛鏡“直視”了他。
闖進雲飛鏡班級的陸縱,宣告著那場校園暴力的開始。
而此時此刻跪在雲飛鏡腳邊的陸縱,則昭示著所有噩夢的結束。
而這一次,是真的過去了。
會客室被清理得煥然一新,茶幾上換了一套新的茶具,花紋風格和前一套截然不同。地板上的血跡也早就被人打掃乾淨,一點也看不出剛剛曾經有人在這裡痛不欲生、後悔莫及。
身體上的傷害都如同被打掃過的會客室一樣過去。
而心靈上的傷害也在一點點淡去,總有一天會消磨掉所有痕跡。
雲飛鏡站起來,這一次,她成功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大舅不要擔心,我回房間學習了。”
雲笙也站起身,幾步跟上雲飛鏡,不動聲色地說:“正好大舅也要回書房。”
他的書房和雲飛鏡的臥室並不是完全順路,會說出這話隻是想再確定一下雲飛鏡的精神狀態。
雲飛鏡也知道雲笙大舅的意思,因此不但乖乖地讓他送自己回了臥室,還請他進來喝了杯果汁。
——她臥室裡怎麼可能有茶水或者酒呢,當然除了牛奶就是果汁啊。
雲笙喝了一口雲飛鏡最喜歡的水蜜桃汁,頓時甜得舌頭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