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慌做什麼……”劉霸笑著安慰了一句,可那少年非但沒有鬆口氣,反倒更加恐懼了,眼淚和冷汗混雜著往下淌,身體肉眼可見地顫抖著。
劉霸神色依舊溫和,“你既然是這麼說……就按你說的辦吧。”
——按他說的辦?
梁玥愣了下,看著幾乎癱軟在地上的那少年,這才反應過來,劉霸的“按你說的辦”,指的是方才那少年“小人該死”的那句話……
明明是剝奪一個人生命的話,由他說來卻是輕描淡寫,甚至帶了幾分仁慈。
虛掩的門透過幾絲寒風,帶來一陣毛骨悚然的涼意。
“大嫂……可是有些彆的想法?”劉霸說著,上前幾步,輕輕執起梁玥的手,“大嫂說說,弟弟我……一定照辦。”
梁玥往外抽了抽手,卻沒有抽動,她定了定神,澀聲道:“平陵侯……”
一根手指豎到了她的唇間,劉霸比了個噓聲的手勢,臉上的笑帶了幾分少年人的靦腆,“都是一家人,大嫂怎麼這麼生疏?……叫我‘叔叔’、‘子讓’都可。”
梁玥沉默了一下,還是輕喚了一句“子讓”……
劉霸毫不掩飾自己對“大嫂”這稱呼的好感,她覺得自己叫他“叔叔”絕對不是什麼好決定,說不準哪裡就刺激了他了。
……不過顯然,“子讓”也不是一個多好的選擇。
她話音剛落,劉霸的呼吸就頓了一刻,過了一晌,才深深地呼了口氣,原本焦灼在梁玥麵容上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深邃,梁玥幾乎以為他要做什麼。
可他最後卻什麼也沒做,甚至後退了一步,鬆開了握著梁玥的手。
劉霸心情顯然不錯,一直向上的唇角又勾了勾,多出幾分真實的弧度,倒也不用梁玥再繼續說什麼,徑自對跪在低下的那少年道,“夫人心善,看不得這些,不過你做錯了事,也該罰……自去領十杖罷。”
那少年千恩萬謝地叩頭出去了,身後那書架也早就被搬空,其餘的下人也都出去了,一時屋裡隻剩下梁玥和劉霸兩人。
劉霸也不說話,隻盯著她的臉看,就像什麼舉世無雙的大美人似的。
他慣常如此,梁玥本都有些習慣了,但今日他卻做得格外明顯,又經過方才那一樁事,梁玥對他還是有點陰影,沒法兒像以前那樣該乾嘛乾嘛、無視這道視線。
雖然因為【雍容閒雅】這稱號,不至於如何失態,但動作難免比以往僵硬了幾分。
這點區彆一般人看不分明,但劉霸自懂事起便開始學著察言觀色,自然看得明白。
“我方才既遂了大嫂的意,這禮尚往來,大嫂是不是也該給些回禮?”他抬手指了指旁邊那架琴,“……聽聞大嫂擅琴,不知可願為弟弟撫上一曲?”
他雖用的是問句,可說話間,已將琴抱到梁玥跟前,顯然是沒給她拒絕的機會。
梁玥垂眸看著那琴,劉霸笑吟吟地看著她,“可是這琴……也不合大嫂心意?”
梁玥想到方才那一書架竹簡的下場,臉色當即有些不好看。
劉霸似乎輕輕歎了一聲,露出幾分可惜之色,隻是還未待他開口,裡間突然傳來一陣嬰兒哭鬨聲。
梁玥一驚,不覺轉頭去看,那門關著,她自然什麼也沒看見。回頭之際,卻正看見劉霸眼中一閃而過的冷色。
那哭聲一聲響過一聲,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梁玥有點擔心那孩子出了什麼事兒……抬頭卻看見劉霸臉上的表情漸轉不耐。
梁玥吸了口氣,默念了一聲,將稱號換作了【高山流水】,手指撚過琴弦,舒緩的琴音從指尖流瀉……
琴音在耳邊環繞,仿佛母親的懷抱,其中滿滿的安撫之意,種種不安、恐懼都在這曲調中消弭——
*
裡間,茗兒看著那孩子乖巧的睡顏,總算鬆了口氣。方才這孩子無故大哭,怎麼哄都哄不好,她真的是嚇出一身冷汗來。
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在那小嬰兒的額頭上,低聲念了一句,“小討債鬼。”
小小的嘴巴動了動,茗兒嚇了一跳,生怕他又被自己這一下戳醒了,所幸這孩子在伸手向上虛抓了幾下後,又將手縮了回來,含著自己的大拇指,吮吸著睡過去了。
茗兒鬆了口氣,靠在這孩子的圍欄邊靜靜地看著他,舒緩的琴音仍在耳際,茗兒不覺打了個哈欠,斜斜地靠在圍欄上,眼皮上下打起了架。
*
與此同時,正堂。
劉霸有些怔愣,他恍惚看向梁玥,見她的表情不似平日那般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淡然,而是微微垂首,顯出幾分溫柔的意味。
他不覺有些出神,呼吸順著曲調緩了下來,緊繃的神經是久違的放鬆,眼皮緩緩垂下,眼前的場景漸漸模糊縮小,變成了一隙的光亮,最後就連這點光亮也被遮了住,一切歸於黑暗。
劉霸厭惡、甚至有些懼怕眼前一片漆黑的情形,但今日卻有些不同,那暗色沒了往日的擇人而噬,而是讓人心安。
……心安?
劉霸無意識地咀嚼了一遍這個詞,唇角動了動,牽起一抹嘲諷的笑來。
隻是這弧度剛剛勾起,他的意識便沉沉地落入黑暗,那本是嘲諷的笑仍掛在臉上,卻多出了幾分真實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