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才緩過神來,轉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登時有些恍然,若是往日到了這個時辰,早就該就寢了,想必青玉是困了。
她有些歉然地笑了笑,“倒是我忘了時辰,青玉姐就先回去罷。”
在姚章的眼神逼視下,青玉仍是搖了搖頭,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我等姑娘一起。”
姚章似乎笑了一聲,他轉頭看了梁玥一眼,“玉鏡這麼晚還不回去,怕是家人要擔心了罷?”
梁玥被他這一提醒,才想起要給家人帶個信兒來……往日公務繁多時,她也常有晚歸的時候,家中人對此也早已習慣。
頭幾次還堅持等她一同回來用晚膳,在梁玥力勸下,總算不再如此了。
習慣是習慣,但晚歸到今日這時辰,還是不曾有的。
“青玉姐,可否幫我向家中帶個消息,今夜有些要緊事……我大約要回去的晚些,爹爹和大哥切莫擔憂,也不必等我。”
青玉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還是應了下來。
“青玉姐送了消息回去,便就直接歇下吧,不必再回衙門這裡了,等晚些我自行回去便可。”
青玉還未待答,姚章倒是先截了話,“夜深露重,雖說東平城內治安尚可,但玉鏡一姑娘在外行走,也著實不安全,還是我送你罷。算是……上回青玉姑娘送我的回府的謝……”
對此,梁玥現在大半心神都在眼前這份未完成的折子上,對姚章的提議也無心多做推拒,十分乾脆地道了句謝。
梁玥都如此說了,青玉便不方便多說什麼,隻得垂首退了出去,隻是出門後,背上卻滲出一層冷汗來。
她本是趙興手下的暗衛,但校事府建成後,她便同趙家的暗衛一同被安排到了校事府中,歸屬姚章管轄。
她對姚章方才的警告看得分明:……隻要保護梁玥即可,不要做多餘的事兒。
因受刑罰而留下舊傷的左臂隱隱作痛,好似在提醒她——不要忘了,誰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青玉在門口緩了好半天,才準備往外走去,隻是一轉頭,卻看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大公子?”
周琅頓了頓,才看向青玉,輕輕頷了一下首,便徑自轉身離去了,就仿佛從未來過這裡一般。
青玉看著那窗上映出的一雙影子,相偎相依……好似一對佳偶。
*
梁玥本說得是晚些回去,可等兩人修好那份奏折,已經是天色泛白。
忙了這大半宿,眼皮都沒有撐起來的力氣,這一放鬆下來,梁玥連手中的筆都未及放下,整個人便栽倒了桌子上。
姚章忙去半攬住她,擋了她那戳下來的筆,這要是一筆畫上去,這大半夜可是白忙活了。
他平素隨軍的時日多,打仗可不分什麼白天晚上的,整宿不睡對他也是常事,故而這會兒精神倒還算好。
他將那竹簡捧起,又細讀了一遍,本有些困倦腦袋又是一個激靈,他能想象出這法令實施後,這天下到底會產生怎樣的震動。
但同樣的……世家反撲的力度,也定是前所未有。
他垂眸看著梁玥的側顏出神——你……能頂得住嗎?
*
不出所料,梁玥那折子遞上去後,本就因為趙家兄弟爭執的朝堂更是亂成了一鍋粥……
有正經講道理的,“此時正當國難,國中糧食皆供給前線,有誌之士也都投軍報國,縱使有心……卻是無力。我大燕實在是無錢、無人來辦此事。”
也有義憤填膺、指著梁玥鼻子怒斥的,“愚民不堪教化,此舉簡直異想天開!……何況,這般大的動作,若是稍有不慎,便致使人心浮動、國恐遭大難!!汝究竟是何居心?!!”
就連梁玥之前從未被怒斥過的女性身份,也成了攻訐的理由……
“牝雞司晨,乃是國禍之始!昔年呂後專政,朝中烏煙瘴氣、百姓民不聊生……大王不可忘記啊!”
……
其實,對於最後這一條……梁玥早再被趙興任為主簿的時候,便有了心裡準備,但奇異的、當年倒是沒有一人提出這點不妥來。
在感慨趙興禦下有方之餘,她總覺得有點不踏實,這回可到好,她竟莫名生出一種“終於等到了”的滿足感。
梁玥之所以這會兒還有功夫想東想西,皆因為是趙興扛下了大部分阻力。
不同於對待自己兩個兒子的曖昧態度,對於梁玥所提的“辦學”一事,趙興旗幟鮮明地表現了自己的態度。
梁玥倒是有些感慨,若真是普通的君主,這會兒估計就將她推出去和那些世家對峙了——若她勝了,那自然很好;若她敗了,那主君便可以處決了她,以此平息世家之怒氣,隻等待時機,再推出第二個倒黴蛋去。
但趙興畢竟是亂世之中,占據半壁江山的梟雄,比之普通帝王自然不同……畢竟無論何時,開國的帝王話語權總非常人。
梁玥之所以敢將這折子送上去,就是大概猜到了趙興的態度,而幸運的是,她的確未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