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啊……那時真好……
他尚未卷進這些紛亂繁雜之中,每日隻撫琴吟詩……亦幸逢知音,逍遙自在。
一支曲子的長度終究有限,縱使趙曇有多不舍,那琴聲還是漸漸弱了下來,終至消弭。
他將琴收了起來,衝著梁玥深深行了一禮,朗聲道:“多謝姑娘相送。”
那姑娘抱琴起身,微微屈了屈膝,以示回禮。
“季朗公子……咱們……該走了。”一旁護送的衛兵上前,小心翼翼地開口提醒他時辰。
趙曇本輕輕勾起的唇又向上扯了扯,但那笑卻多了幾分勉強。
他退了幾步,衝著趙卓深深施了一禮,旋即就回身向馬車走,隻是腳踩到車轅上之時,他還是忍不住回頭,向梁玥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陣微風拂過,帷帽下的白紗隨之搖蕩,露出一絲縫隙。
他隱約看見那唇瓣張合,是“再會”二字。
被風揚起的烏發略過她的頰側,他腦海中不覺冒出了這個一個場景——
亦是一個這樣的秋日,他府邸的花園中,兩人在其中撫琴,那時的她尚是少女之姿。
麵容漸漸變化,漸成了今日的模樣,兩人的距離也漸漸縮近,最後成了坐在一張琴旁的親密。
那場景驟然破碎,眼前的實景又歸於清晰——
風漸漸止了,揚起的白紗複又垂下,擋住了那容顏……
——錯過了啊。
這句話緩緩在心間浮現。
……
馬車轆轆駛遠,揚起一陣飛塵……趙卓也往後退了些許,站在梁玥身旁,和她一起目送著趙曇一行漸漸遠去。
直至那車隊變成了一個遙遠的黑點。
趙卓本不是傷春悲秋之人,但此情此景卻難免讓他生出些感觸來——
他們兄弟二人,此後怕是再難相見了。
離彆總是猝不及防,便是嫡親兄弟都是如此,那……彆的人呢?
他不覺側頭,看向身旁的梁玥……有些事情,總是要說出口才好——
“梁……姑娘……”
這話未完,就聽見一陣馬蹄聲漸近,兩人的視線都落到來人的身上——
那人十分眼熟,是趙曇府上的總管,方才給趙曇遞琴的人。
“梁姑娘……”他喘籲籲地下了馬,將一個長條狀的包裹捧上前來,小心翼翼的生怕有半點磕碰,“我家公子說,這等名琴當在姑娘手上才不覺辱沒,請姑娘務必收下。”
他說著,微微解開了那包裹,露出一段深色的木料來。
梁玥搖頭,“君子不奪人所好,玥雖一介女子,亦是知曉這個道理,怎敢奪季朗公子之愛琴……況此琴貴重,玥既無功,萬不敢受如此厚祿。”
那人似乎早就預料到梁玥會拒絕,仍舊是跪在原處,“我家公子說,姑娘相送之情,實在遠重萬金,以此琴答謝,尚嫌禮輕,萬望姑娘不要推辭。”
他抬頭小心覷了眼梁玥的神色,見她臉上仍是為難,忙高舉著琴,磕了個響頭,聲音帶泣道:“求姑娘可憐可憐小人……我家公子說了,這琴要是送不出去,小人也不必回去了……”
梁玥還未說話,一旁的趙卓倒先接過話來,“這不是正好,你留下來,我給你找幾房嬌妻美妾,在這兒過著快活日子,也不必回去受那母老虎的氣了……”
那人一梗,訕訕地收了臉上淒慘的神色,“大公子見諒,小人不敢欺瞞大公子……我家公子他……確、確實是這個意思。”
趙卓隻嗤了一聲,並未再說,畢竟是趙曇的人,他不好多教訓。
再轉頭看向梁玥時,臉上的表情已經轉為溫和,“梁姑娘,不妨收下罷。名琴當贈知音……季朗自小便心氣兒高,少有看上的人,他那番話……這輩子估計都說不了幾回……”
話都說到如此程度了,梁玥也不好再推脫了,躬身接過那琴,又托那人轉致謝意。
*
趙卓是騎馬過來的,可回城之時,他卻似乎忘了這事兒,隻慢悠悠地同梁玥一同走著,由著隨從牽了馬跟在身後。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趙興的新政——也就是辦學一事。梁玥看出趙卓的心不在焉,幾句過後,也不再多說。
沉默了不多一會兒,趙卓突然輕咳了一聲,看向梁玥,頗有些認真的意思,“梁姑娘……我……不……在下……”
梁玥輕輕“嗯?”了一聲,側頭看向他,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身後——
一個身著甲胄的士卒策馬馳過,鎧甲上沾滿了臟汙的泥痕,還有些破損的痕跡。
前線回來的?那是……戰報?!
——瑤兒!
“抱歉,大公子……玥家中還有些事情,先行一步!告辭!”
看著那道身影漸漸遠去,趙卓也不住心中是何滋味,有些悵然地歎了口氣,從身後上隨從手中取過了馬韁,翻身上馬、往府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