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詠心中轉了無數念想, 一個比一個恐怖的念想讓他幾乎站不穩,直到他想起了小白骨,想起那來自將來的小家夥, 他才勉強有了力氣。
不會有事的, 九兒不會有事。
他的孩子們一定不會有事的!
十三年後的九兒和小穀可是修士, 是仙人。
仙人……
仙人不怕水的……
秦詠年少時在國子監念了七八年, 他是家中庶子, 性情又綿軟, 不討父親喜歡,嫡母也向來不待見他。年少的時候沒人拘著,難免貪玩, 秦詠在學堂時沒怎麼正經上過課, 淨想著玩了。
貪玩的好處是, 這國子監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他踩爛了, 他很容易就抄小路, 一路躲躲藏藏地跟到了後院冰湖處。
十幾年過去,這冰湖依舊是這般模樣, 還沒入冬就結了一片薄冰,水溫涼得沁骨, 若是失足落下去, 不堪設想!
秦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不可能, 九兒最是謹慎, 絕不可能掉進這冰湖裡!
他躲在一處假山後, 看著外頭的徐家人。
徐氏身邊跟了個嬤嬤,身後約莫有六七個結實的家丁, 隻見那徐氏吩咐了一聲,家丁紛紛跳進冰湖。
看到這, 秦詠心又沉了沉。徐氏麵露鬱色,來回踱步。
那嬤嬤低聲勸她:“夫人莫急,此事不會鬨大。”
徐氏心煩意亂,對自己的心腹嬤嬤並不瞞著:“德兒被我慣壞了,竟養成如此急躁的性子,他便是想要殺了那秦九寂,也不該用這麼莽撞的法子!”
這話斷斷續續飄到了假山後的秦詠耳中,讓他如遭雷劈。
嬤嬤安撫著徐氏:“夫人可彆這樣說,少爺最是心善的,分明是瞧見那秦九寂失足落水,喊了我們來尋人。”
徐氏自知失言,輕籲口氣道:“這事得給我辦漂亮了,前幾日那從天虞山來的仙人還讚歎德兒品性好,可彆鬨出些不該有的。”
嬤嬤:“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夫人放心。”
徐氏心中焦慮,還是忍不住道:“你說怎就差了這兩天光景!但凡再過兩天,等這秦九寂死於非命,我們德兒就是名正言順的仙人傳承……”
嬤嬤:“隻要處理乾淨了,也不差這兩天。”
聽到這些,秦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躲在假山夾縫中,左手死死摳住粗糙的山石,指甲翻裂,沁出鮮血;他右手死死捂著嘴,因太過用力,骨節泛著青白,唇周更是被指甲給摳出了血痕,一雙時常彎著的鳳眼全是大滴大滴滾落的眼淚。
他哭得無聲無息,哭得絕望至極。
這一刻秦詠隻想衝出去,隻想和那些人拚個魚死網破。
他們竟然如此惡毒,他們為了什麼仙人傳承,竟然罔顧人命!他們……他們把九兒推下冰湖。
他們殺了九兒!
他的九兒,他的兒子,他的命!
天知道秦詠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控製住自己沒衝出去。
他衝出去隻有一個死字。
他殺不了這些凶手,反而會被滅口。
到時候……諾兒怎麼辦!
他的諾兒,從嫁給他那天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的諾兒該怎麼辦……
可是他又如何告訴她這個事實。
他們的九兒……
巨大的絕望籠罩了秦詠,他恨透了自己。
是他太無能,是他太軟弱了,他連自己的妻兒都保護不了。
他枉為人夫,枉為人父!
外頭的聲音喚回了秦詠的思緒。
家丁粗啞的聲音道:“沒找到。”
徐氏聲音拔尖:“怎麼可能!”
嬤嬤忙問:“少爺是什麼時候看到秦九寂落水的?”
徐氏說了個大體時辰。
嬤嬤道:“不可能,如果真在冰湖,早該浮上來了。”
徐氏麵上陰晴不定:“倒是我們瞎忙活了,那小子可能水性不錯,沒準已經回家了。”
嬤嬤看了看那冰湖,壓低聲音道:“這個天氣落水,爬上來也活不長,夫人我們還是……”
徐氏哪會不懂,她道:“回府!”
鬨就鬨,她倒要看看,秦家會不會給秦詠那個窩囊廢做主。
徐府一行人出了國子監,秦詠半天才晃過神來。
他們什麼都沒有找到。
九兒不在冰湖裡。
九兒……
秦詠腦海中再度浮現出那個白皙剔透的小骷髏,一抹亮光燃在男人狹長的鳳眼中,他看到了希望。
是小穀……
九兒一定還活著!
回家……他們也許已經回家了!
這個念想猶如溺水人死死抓住的浮木,秦詠顧不上血淋淋的手指,也顧不上凍僵的雙腿,他拚了命地往家跑,用儘全身力氣往家跑。
不敢想,秦詠什麼都不敢想,隻能拚儘力氣麻痹思緒。
――回家。
――家裡有他的一切。
*
許氏在門外一站就是大半個時辰,她沒置辦冬衣,往日裡的冬衣都被她偷偷改成父子兩人的裡衣了。秦詠看到了不讓,她隻道自己成日不出屋,在屋裡不冷。
事實上哪會不冷?
公中給的炭火,到了他們手中已經少得可憐。
除了深冬那幾日實在冷得受不住,她用都不敢用。
冷習慣了也有好處,這會兒她吹著寒風也沒什麼感覺,隻是心焦得厲害,急得恨不能跑出去找他們。
深秋天短,好像太陽剛剛還掛在天角,一會兒工夫就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