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冷清孤寂的黑,令人心底生寒的黑。
九兒沒回來,秦詠也沒回來。
許氏絞著手帕,蔥白的手因過於用力而青筋鼓起。
怎麼還沒回來!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許氏終究是等不下去了,她要去找他們,她……
叮鈴……
一串本該聽不見的玉石撞擊聲響在許氏耳畔。
她僵了僵身體,腦中浮現出的是個極荒謬的念頭:不是玉石,是小骨。
許氏抬眼望去,隻看了那麼一眼,強忍許久的眼淚撲簌流下。
眼淚流得太凶,她幾乎要看不清那踏著月色慢慢走來的小小身影。
夜很深,月未明。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隻有那如玉般的小少年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近了,她看到他柔軟的黑發,看到他瓷白的麵龐,看到那雙長長的眼睫下比黑珍珠還要漂亮的眸子。
看到他在看著她。
她的九兒,她的兒子。
不知為何這一刻的她好似和他久彆重逢。
是的,久彆重逢,失而複得……
在冬日的皚皚白雪中,開出了美麗的海棠花。
是遊子思鄉、是離愁彆緒……
在重逢的一刻,化作一支海棠,點綴雲端。
許氏幾步過去,用力抱住了秦九輕,哽咽道:“九兒……九兒……娘……娘的好孩子……”
秦九輕怔了怔,這溫暖的懷抱對他而言已變得陌生,這年輕的母親於他來說也有些遙遠。
十五歲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她。
秦家被付之一炬,他的父母連屍身都被燒成灰燼。
他看著滿目蒼夷,看著搖搖欲墜的海棠樹,看著什麼都不剩的家……
一聲都哭不出來。
致痛之下會失聲。
秦九輕用了整整一年,才從這個噩夢中走出來,才能夠發出聲音。
他當時活著的信念是什麼。
給父母報仇,找出滅門的凶手。
後來……
他認賊作父,愚蠢至極!
小骷髏哽咽的聲音將他從深淵中拉出來:“娘親不要哭……”她哭得他也想哭了,哭很難受,不要留這麼多眼淚。
秦九輕輕吸口氣,壓著顫抖的嗓音道:“娘,我回來了。”
許氏鬆了他,努力擦著眼淚:“你瞧娘這樣子,哎,成什麼樣子,回來就好,沒事就好,快……快進屋……”
小白骨跳到她肩膀上,想給她擦眼淚。
許氏將他捧到手心,笑著道:“小穀乖,娘親不哭了。”
白小穀見她的確不再落淚,才鬆了口氣:“不要哭,會痛。”
許氏心裡熱乎乎的:“嗯,以後娘都不哭了。”
三人進了屋,秦九輕問道:“爹爹呢?”
許氏忙道:“你們這麼晚沒回來,他去學堂尋你們了。”
秦九輕心一沉。
許氏又道:“他出去有一會兒了,應該要回來了,九兒……”
秦九輕哪裡還坐得住,他道:“娘你留在家裡,哪也不要去,我去找爹爹。”
許氏心一驚:“可是出什麼事了?”
秦九輕來不及解釋,先對小白骨說:“乾坤珠用一下。”
小白骨趕緊變大,從懷裡掏出珠子。
秦九輕拿出一個護宅符,剛貼到院門,就聽到了腳步聲。
秦詠跑得又快又急,他頭發亂了,臉上丁點血色也沒,唇瓣更是蒼白乾裂,他指尖的血沾到袖籠,把那白色的袖口染得觸目驚心。
秦詠什麼都看不到,秦九輕正站在他麵前,他都看不到他。
他憑著一口氣跑回家,跑到瞳孔放大,跑到意識模糊。
秦九輕幾步上前,喊道:“爹。”
秦詠整個人怔住。
秦九輕怕他驚懼交加失了魂,忙從乾坤珠拿出一個翠色玉瓶,滴了一滴在他眉心。
秦詠隻覺一陣淡淡的香氣鑽入鼻尖,沁涼順著眉心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一片亂成團的意識逐漸清晰,失焦的瞳孔慢慢有了神采。
等秦詠看到眼前小童的那一刻,悲痛大哭:“九兒!爹爹無用,爹爹無能啊!”
內疚、自責、悔恨、恐懼……
無數情緒纏住了秦詠的心,纏住了他一顆裝滿家人的心。
秦九輕心中五味雜陳。
他早忘了如何哭,早忘了流淚是什麼感覺。
被仇恨裹挾六年,他甚至都要忘了父母的模樣。
但是這一刻,他仿佛透過小白骨的眼睛,看到了他們的靈魂。
――溫暖的篝火。
在漆黑的夜裡,在寒冷的冰雪中,在無儘的深淵緩慢燃燒著的篝火。
微小,脆弱,平凡。
卻是指引生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