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秦九寂容易嗎?
不容易!
在天虞山腳下尚且不知山有多高, 來到天虞山中,才知這山有多大,樹有多高, 皚皚白雪有多冰冷厚重;才知道那萬古雪峰不是誰都可以登上去的。
秦九寂作為天虞山首席, 位列親傳弟子之首, 洞府正在那萬古雪峰上。
而白小穀, 隻是一個剛入門的小弟子, 如何能見得到秦九寂!
白小穀徘徊了兩三天, 越發垂頭喪氣,他的資質並不好,身體裡沒有靈根, 若非是天虞山, 其他仙山連收都不收他。
天虞山接納一切想要求仙問道的生靈, 哪怕他們的資質注定一生也不可能有所成績, 也願意引導他們強身健體, 領悟生之道。
白小穀顯然正是那注定一生也不可能有成績的小精怪。
月知是資質極佳的,但這幅身體是秦九寂給他精心雕琢過的, 降低了顏值的同時也將他體內紮眼的萬靈根取了出來。
萬靈根是月知的標誌,不能暴露。
沒了萬靈根, 空有一身果子皮的小骷髏哪有什麼資質可言。
他脫掉被施了障眼法的果子皮, 沒準還有得修。
畢竟千年寒骨, 稀世罕見, 修煞氣怨魂, 足夠壽與天齊。
現在嘛……
“喂,那邊的狐妖, 過來搭把手。”一個身著短打的漢子招呼白小穀。
白小穀小跑過去,幫他扛起一袋子重物:“師兄, 我不是狐妖。”
漢子瞥了白小穀一眼:“你長這樣還說自己不是狐妖?”
白小穀:“……”
漢子擺手道:“沒事,天虞山精怪多了去了,不用藏著掖著。”
白小穀:“我沒有……”
漢子見他人生得雖小,力氣卻不小,頗感興趣道:“那你是什麼精怪?”
白小穀卡殼了。
他想起了蘇禦,他好久沒想起蘇禦了。
兩年過去,此時他想起他還是想落淚。
蘇禦告訴他:骨頭精稀世罕見,不要暴露本體,容易引來禍患。
漢子見他不語,嗤笑道:“行了,你這種狐妖老子見多了,沒點資質就想著邪門歪道……切……”
他見白小穀仿佛要哭了,到底是沒把那些過分的話說出口。
白小穀沒再說話,他也沒聽清對方說了什麼,隻是老老實實地幫他把重物搬到了另一個山峰,等到回到自己的住處,完美錯過了晚飯。
食堂的婆婆看他:“小狐妖,又睡過頭了?”
白小穀搖頭:“不是……”
婆婆遺憾道:“今天沒剩飯,你要餓肚子了。”
白小穀感激她的好心,道:“骨……嗯,我不餓。”
婆婆歎口氣,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白小穀不餓嗎?
他餓得咕咕叫。
隻是一把骨頭的時候,他似乎沒吃過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那個山穀,也不知道自己在那裡多久了,在遇到蘇禦之前,他連身體都沒有,吃什麼飯?
如今……
赤緹果衣需要養分,他時不時就會餓。
最慘的是,餓了也沒味覺。
吃飯的時候猶如嚼蠟,他隻能每日捧著神書,看了又看才能咽下去那些難吃的東西。
今晚更慘,隻有神書沒有飯。
連“蠟”都沒得嚼了。
白小穀餓著肚子回到四處漏風的小木屋,縮在硬邦邦的板床上,翻著已經被他翻了無數遍的話本。
他每次想起蘇禦了,就趕緊看話本。
隻有話本能讓他不難過。
可今晚不知是怎麼了,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讀著書,腦子卻長了翅膀,到處亂飛:
他想著蘇禦和他說過的話,蘇禦教他的東西,蘇禦幫他摘到的果子,還有……那一地冰霜。
蘇禦走後,留下的冰霜隻持續了一小會兒。
卻一直一直印在了白小穀的記憶中。
冰藍色的,滲著寒意,最後化作一陣冷霧,消失不見。
白小穀壓不住心中難過,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不要丟下他。
不對……
他和蘇禦不過萍水相逢,他離開是正常的,哪有什麼丟下不丟下的。
可是……
他很難過,他很想……
想……到底在想誰……
白小穀做了一個夢,夢裡他是另一副模樣,夢裡有個和蘇禦長得很像的男人,他喚他……
“主人。”
白小穀陡然驚醒,夢已經像那一地冰霜般消失不見。
天亮了。
白小穀怔怔地坐了會兒,深吸口氣打起精神:“秦九寂秦九寂!”
他拍拍自己的臉,振作道:“總能見到的!”
夢忘了,蘇禦也不想了。
他骨生目標是萬古雪峰上的天虞山首席!
秦九寂無時無刻不想終止曆練。
他胸口中擠滿的是萬萬年不能有過的悔意,他後悔的事太多了,秦詠的那句話像夢魘般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他到底年輕,萬一哪天我們都不在了……
是他的錯,他一味地護著寵著,因一己私欲劃下了名為守護的牢籠,囚禁了小白骨。
是他的錯,他舍不得白小穀難過舍不得他受傷,捧在掌心怕摔著,含在嘴中怕化了,到頭來卻又讓他麵對最殘酷的人生。
是他的錯,他止不住心軟,化作一個莫須有的蘇禦,給本該走出這個世界的小白骨又加了一層甩不掉的咒語。
秦九寂從沒覺得自己是“神”,他性格缺陷極其明顯。
――恨得清晰,愛得熱烈。
到頭來,他的自以為傷到了他最重視的人。
說來可笑,他此時又何嘗不是在自以為是?
可他還能怎樣?
告訴白小穀真相嗎,讓小家夥跟著他與天地同葬嗎。
不行。
絕對不行。
他……做不到。
秦九寂斂了神識,將自己鎖在了地宮,整整一年沒有出門。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不能再死死盯著白小穀了。
他會忍不住。
忍不住帶他赴死。
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等秦九寂忍無可忍,走出地宮的時候,白小穀正生死一線。
白小穀這一年過得磕磕絆絆。天虞山是十二仙山中最開明的仙山,然太陽照耀處必有更深的陰影:天虞山越來越大,人越來越多,結構也越發複雜。
白小穀這種連外門弟子都算不上的雜工,過得甚至不如凡世間的家仆。
他們被支使,被刁難,被利用,被排擠……
有資質的瞧不起他們,沒資質的互相傾軋,白小穀是一張不沾水的白紙,與這大染缸格格不入。
他學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