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言在失手把人打死後就一直處於逃亡狀態中。他花錢買了假證,在一個城市停留的時間不敢超過半個月,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生怕哪天醒過來就被警察給逮住了。
他不想去坐牢。
日子就在這種躲躲藏藏中一天天過去,唐言在前幾天機緣巧合之後回到了他出生且待過許久的H省。在回到H省的當天晚上,他睡覺時突然做了個夢,夢裡的內容非常奇怪,卻也非常的真實,就好像是真的發生過一般。
他夢見在自己小時候,聞潔就因為出軌彆的男人和唐安駿離婚了。
兩人離婚後不久,唐安駿就因為相親認識了薑如安,兩人達成共識火速結了婚。剛結婚時他和兩個弟弟十分仇視薑如安,認為對方是破壞自己家庭逼走媽媽的壞女人,特彆是她不像聞潔那樣對他們百依百順。
薑如安花了差不多大半年的時間才把他們兄弟三個的壞脾氣給掰過來,勤勤懇懇照顧他們照顧這個家,讓唐安駿能夠一心撲在工作上。後來唐安駿成了車間主任,一步步的往上升職,家裡條件也愈發好起來。
再後來他們三兄弟年紀慢慢大了,懂事了,而彼時唐安駿已經成為工廠主任,便把薑如安也安排進了工廠裡麵。夫妻倆一塊兒在工廠裡勤勤懇懇的工作,一步步攀爬,後來一個成了廠長一個成為副廠長。
而他們三兄弟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他不僅成功考上大學,最後還進入研究所工作,每個月工資豐厚人人羨慕。哪像現在這樣過著躲躲藏藏見不得人的日子,像是躲藏在陰溝裡的老鼠一般。
唐言一開始隻是把這當做普通的夢,以為是自己每天東躲西藏精神繃得太緊。後來每天晚上都會做同樣的夢境,且夢裡的內容實在是太過真實,他醒來後仔細思考了一下。要是現實真的按照夢境裡的內容那樣發展,他或許真的有個不一樣、非常光明的未來。
但是問題出在了哪裡呢?
唐言仔細對比夢境和現實的發展,最後把目光鎖定在了聞潔身上。
夢裡的聞潔因為出軌彆人和唐安駿離婚,現實裡的聞潔雖然沒出軌,卻還是騙著唐安駿去離婚相親然後跟薑如安結婚了。
她似乎也知道夢境的內容,知道薑如安和唐安駿結婚能過得很好。
隻可惜,她沒想到因為有自己這個攪屎棍在,導致事情發展和夢境裡的截然不同。
在做這個夢境之前,唐言對於薑如安的記憶其實沒剩下多少,畢竟那會兒對方和唐安駿結婚沒幾個月就離了婚。而現在做了夢的他卻對薑如安生出些許孺慕之情,或許是因為夢境太過逼真的緣故,他就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被薑如安一手掰回了正道,拉扯長大。
唐言找到了薑如安,每天像個變態似的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對方和夢裡的模樣相差無幾,眉目間帶著幾分溫柔和堅韌,仿佛什麼樣的困難都無法將她打倒,讓唐言十分渴望能夠親近對方。可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個在逃殺人犯,壓根兒就沒法光明正大出現在薑如安麵前。
他內心被自卑和怨恨的情緒充斥。
自卑於自己現在的模樣,怨恨聞潔把自己變成這樣。
……
現在怨恨的對象就在眼前,唐言差點控製不住想要直接掐死對方,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會落得這麼個下場!想到這兒唐言臉上的表情就非常猙獰,拽著聞潔頭發的手愈發用力,像是要把她的頭皮直接給扯下來一般。
聞潔疼得不停哀嚎:“放手、快放手!我、我可是你媽!”
“媽?你也配當媽?我呸!”唐言啐了她一口,麵目猙獰扭曲,臉上的刀疤就像是一條條多腳蜈蚣般格外嚇人:“要不是你,我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嗎?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因為你,我現在都已經考上大學成為大學生了!”
聞潔心臟猛地跳了跳,心想唐言果然也知道了上輩子的事情!
她神情略顯慌亂,眼神飄忽,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著:“我不知道你在說啥,你快點放開我,你要是不放開我可就要喊人了啊!”
“來人救命啊!有人要殺人了啊——”
這個地方雖然偏僻,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人。
唐言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惡狠狠地瞪了聞潔一眼,抬起手狠狠抽打在她臉上,然後才轉身跑掉。畢竟如果真的被人抓到警察局,他在逃殺人犯的身份說不定就會暴露。他不想坐牢,即便是以後隻能像個老鼠一般陰暗的活在角落裡,也不願意和他爸唐安駿一樣被抓去坐牢。
看到唐言離開,聞潔總算是鬆了口氣,伸手捂住自己被打的臉,感受到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接著她就看到薑如安和另外幾個人出現在自己麵前,她心裡一緊,下意識佝僂著身體垂下頭,雙手緊緊拽著拐杖不敢抬頭看。
“你沒事兒吧?”有人擔憂地問她。
聞潔搖搖頭,垂著腦袋含糊不清地回答:“我、我沒事兒了,剛剛那個人已經跑了。謝謝、謝謝你們啊。”
“沒事兒,你出門最好還是小心點兒,最近周圍治安不太好。薑副廠長,咱們繼續走吧?我已經在酒樓裡訂好包廂,就等著您賞臉了。”
“你太客氣了,既然這位同誌沒事,那我們就走吧。”薑如安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對方,和身邊的人轉身離去。
聞潔低頭,聽著麵前的腳步聲逐漸離開後才敢抬頭,朝著薑如安等人離去的方向看了眼,眼裡滿是羨慕嫉妒。因為擔心唐言會突然回來,聞潔不敢在這裡多做停留,拄著拐杖急匆匆離開,接下來幾天也不敢再過來跟蹤薑如安了,生怕還會遇到唐言。
唐言就跟他爸唐安駿一樣,都是變態!
……
雖然聞潔沒有跟蹤薑如安了,但是唐言卻還在跟蹤。
薑如安其實早就發現聞潔母子倆都在跟著自己。她當做沒發現,主要是想看看這兩人在搞什麼鬼。然而等了將近一個星期左右,對方還隻是處於跟蹤階段並沒有下一步動作,這讓她十分的疑惑。
於是薑如安打算主動出擊。
她在感受到身後跟著的小尾巴時特地去了個偏僻沒人的地方,然後對著躲藏在角落裡的人喊了一聲:“彆躲了,有什麼事情出來說。”
等了片刻,對方一動不動。
薑如安眉梢輕輕一挑,邁開步伐走過去,看到唐言垂著頭蹲在角落裡。
她裝作不認識他,冷聲質問道:“你是誰,為什麼跟著我?”
聽到這句話,唐言隻覺得自己心裡鈍痛不已。是啊,現實的薑如安並不認識自己,可他還是忍不住代入到夢境之中。夢裡的薑如安對自己多好啊,會在他生病發燒的時候沒日沒夜照顧著,在他被其他人欺負時挺身而出,用那嬌小單薄的身子擋在自己麵前……
這些事情都是聞潔這個親媽做不到的。
聞潔眼裡就隻有錢,沒有兒子!
想到這,唐言心裡湧上委屈的情緒,唇瓣顫了顫小聲喊了一句:“……媽。”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薑如安聽到這個字愣了愣,不免覺得有些好笑,“我沒有孩子,你要是找不著媽了可以去派出所報個警,讓警察同誌幫著你找媽。”
唐言聽到派出所三個字就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他看了薑如安兩眼,接著轉身拔腿就跑,一個字都沒說。
薑如安皺起眉頭,看著唐言離開的背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所以這人跟蹤她這麼久究竟是為了什麼?還突然喊她媽?而且他那眼神還很奇怪,眼底滿是渴望和自卑。所以他在渴望什麼?總不能是渴望她的母愛吧?
唐言不肯說,薑如安也沒心思去猜,決定如果對方還要繼續跟蹤她,就直接去報警讓警察同誌來處理。
她最近這段時間忙得很,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聞潔母子倆身上。
於是等到唐言再一次出現時,薑如安毫不猶豫去派出所報警說有人跟蹤自己。警察同誌穿著便衣守在她身邊,報警的第二天就把唐言給捉了個正著。他們原是想警告對方讓他不要再做這種事情,卻發現唐言像極了T省通緝令上的殺人逃犯。
他被緝拿歸案,薑如安才知道原來這貨還是個逃犯,在T省殺了人。
她在心裡直呼好家夥。
警察同誌握著她的手說:“薑同誌,這次可要多虧了你啊,要不是你,咱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這逃犯給抓住!他實在是太狡猾了,居然從T省跑到了咱們H省……”
“警察同誌過獎了,我其實也沒幫上什麼忙。”薑如安笑了笑。
她報警之前壓根兒不知道唐言會是個殺人逃犯,如果知道,她早在看到唐言的第一天直接過來報警了,哪會拖到現在?
“不管怎麼說,還是得謝謝薑同誌。”警察說:“對了,犯人一直想要見你,不知道薑同誌願意和犯人見麵嗎?”
薑如安思考片刻:“可以。”
警察同誌帶著她去見唐言。後者雙手被手銬烤住,略長的頭發被剔成寸頭,身上穿著囚犯才會穿得衣服,臉上沒有多餘表情。聽到聲響,坐在凳子上的唐言抬頭看過來,眼裡迸射出一縷光芒來。
薑如安在他麵前坐下,問道:“你想跟我說什麼?”
“你……”唐言有些緊張,舔了舔乾裂的唇瓣,“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薑如安:“?”
唐言死死地盯著她,重複一遍:“我變成這樣,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你這個問題很奇怪,我為什麼要對你失望?”薑如安眉梢輕輕一挑,回道:“我一不是你親媽二沒有養育你,不管你變成什麼樣都跟我沒關係,所以我為什麼要失望?這個問題,你不是應該去問你父母嗎?”
唐言隻覺得她說得話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小刀,毫不留情地紮進自己心臟。
自從做了那個夢之後,他就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夢裡的觸感實在是過於真實,真實到讓他忘記了現實的自己和薑如安其實並沒有什麼關係。唐言固執地看過來,繼續追問:“我知道,你一定對我很失望,我愧對你的養育……”
“我應該是讓你驕傲的存在才對,都怪我——不,都怪聞潔那個女人,要不是他,我絕對不會變成這幅模樣,我一定能考上大學!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我錯了,媽,你原諒我好不好?”
“不、不對!是聞潔的錯,不是我的錯!”
“我讓您失望了,您是不是不會原諒我了?”
“……”
唐言說著說著情緒突然就崩潰了,仿佛陷入某種回憶當中,哭得滿臉都是眼淚鼻涕。臉上的刀疤隨著他的表情蠕動,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收回視線。
薑如安靜靜看著對方哭喊,心裡冒出一個念頭來。
這唐言,似乎知道了原本的劇情發展?
如果是這樣,那就能解釋得通他為什麼會喊自己媽,還問出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來了。看向一把鼻涕一把淚求著她原諒的唐言,薑如安神情毫無波瀾。她站起身,隔著豎起鐵杆的窗朝對方伸出手,像是要撫摸他的腦袋安慰他一般。
正在哭泣的唐言看到這一幕,眼裡流露出些許希冀的情緒。
結果下一秒,他就聽到薑如安聲音輕柔地說:“你沒有擔當,做錯事情隻知道逃避和怪罪到彆人身上,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身上的問題。是不是在你看來,你之所以會這樣,全都是被彆人害得,而你隻不過是個受害者?”
唐言愣住,隔著鐵窗呆呆地看著薑如安。
“你這哪裡是認錯呀,分明就是在為自己找借口罷了。”薑如安同樣也看著他,“做出這些事情從來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並沒有人逼著你這麼做,可你還要為自己找借口,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不過有一句話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對你很失望,且永遠不會原諒你。”
唐言的後悔和絕望,不過是因為過得不如劇情中那麼順利美好罷了。如果他沒有變得這麼落魄,差距沒有這麼大,估計也不會覺得後悔。
這樣的人這樣的道歉,薑如安聽得太多了。
她朝著唐言揮揮手,轉身離開。
看著薑如安的背影,唐言心裡湧上一股巨大的惶恐,眼淚迅速模糊視線。在這一瞬間,他似乎隱約明白了什麼,可惜已經晚了。
……
薑如安從監獄出來看到了聞潔的身影。
後者躲在偏僻角落處朝著派出所探頭探腦地張望,她大概是得知了唐言被警察逮捕的消息,滿是皺紋的臉上彌漫著幸災樂禍的笑容。在看到薑如安後,她又迅速躲藏起來,把自己藏進了昏暗沒有光線的角落當中。
薑如安隻是淡漠地瞥她一眼,很快就收回視線離開了派出所。
聞潔等她走後才出來,原本想去派出所見見唐言奚落嘲笑他,把這兩年來在他身上受的氣通通報複回來,沒想到唐言居然拒絕和她見麵。沒辦法,聞潔又沒辦法逼著他見自己,隻能灰溜溜地離開,繼續過著撿垃圾的日子。
唐言最後被判了無期徒刑。
時間一天天過去,聞潔已經習慣了撿垃圾睡天橋的生活。她偶爾也會去看看薑如安過得如何,雖然每次看了回來都會把自己氣得一肚子火氣,但仍是樂此不彼地去找虐。聞潔也不知道自己為啥要這麼做,但她就是控製不住自己。
九十年代初。
國營企業因為要改變管理製度不少工廠企業倒閉,甚至掀起了一陣下崗工潮。薑如安已經混成了廠長,在她的帶領下工廠成功挺過了這艱難的一關,適應了新的管理製度,還成功讓政府大力扶持。
忙碌中的時間總是過得十分迅速,好不容易忙完這一關,薑如安總算是能夠休息一段時間。剛從廠子裡出來,她就看到一抹十分熟悉的身影站在不遠處,對方視線格外激動熱切,像是要用眼神在她身上看出兩個窟窿般。
那是個大概五十多歲的男人,身形佝僂乾瘦,頭發幾乎是白了一片,臉上滿是愁苦的氣息,隱約能看出一個熟悉的輪廓來。
薑如安看了他兩眼,一時半會兒還沒認出這是誰。
直到對方走過來,語氣熟絡地叫住她:“如安!”
“你是?”薑如安有些疑惑。
男人臉上的笑容僵硬了兩秒,“如安,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唐安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