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指尖緊握著筆支, 流淌出相當流暢漂亮的文字,偶爾薛慈還能不借助工具地畫上幾幅示意圖,精細的像是經過無數次測量。
澄一白雖看不懂筆記上的內容, 卻能粗略領略到那些示意圖上的精密規律, 對他來說哪怕是很繁瑣無趣的內容,都因為出自薛慈的手而變得前所未有的有意思起來,讓澄一白頭次生出,好像芯片學也不錯的念頭來——
直到台上的講師將他叫起來。
澄一白那頭紅發太惹眼了, 還有緊盯著薛慈的動作也很明顯,一看就是彆有目的……比如說是來追人的其他係學生。
薛慈絕對能算作老師偏愛的得意弟子, 敢打攪他的人一向會受到“特殊對待”。
被喊起來回答屏幕上題目的澄一白算得上對其一頭霧水。他目光隱晦地瞥向薛慈,希望能得到一些提示。
他的小動作果然也引起了薛慈的注意。然後小少爺放下筆, 撐著麵頰, 微微拉下口罩, 仰頭對他露出一個冷淡嘲諷的笑容來, 便乖巧地收回所有視線,不再給予任何反應。
薛慈想:諷刺感滿分。
澄一白能被自己氣死。
事實上澄一白的確在看見薛慈仰頭對他露出笑容時呆怔了一下——然後滿腦子飄過的都是一個念頭。
草。
真的很可愛。
近距離看比視頻中要蠱惑人心多了。
雖然薛小少爺冷淡倨傲的模樣也很不錯, 但是他笑起來的樣子好像會更加可愛一點……
一瞬間因為糾結, 魂遊天外得厲害的澄一白緊閉著唇, 還在回味剛才的那個笑容, 以至於台上的老師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好幾遍。
老師都快懷疑, 作為澄一白這樣一看就是世家出身的豪門少爺, 這是他因為恥於被叫起來罰站, 而用這種方法做出的無聲抵抗了。
事實上澄一白當然不會覺得丟臉,他一向臉皮厚, 現在還有點飄然的念頭。在被提醒後, 理直氣壯地大聲說道:“我不會。”
那態度直接, 連台上老師都因為他語氣上的不遮掩給氣笑了。
“這可是芯片三大原理之一,”台上的斯文男性抬了抬眼鏡,“連這個都不懂的話,你能明白這節課我在說些什麼嗎?”
老師用有點威脅意味的語氣道:“我覺得以後我的課你都不用來了。”反正你看起來也不會是芯片係的學生。
這句話倒是難得激發了一點澄一白的鬥誌,他瞳孔微微收縮了下,微妙地瞥過薛慈一眼,頓時用他很清朗的聲音討饒:“老師,我隻是基礎差了點,想學習芯片理論的心是真的,您不能剝奪我熱愛追求理想的權利啊。”
嘴還怪貧。老師不吃這套,似笑非笑,“噢?我看你連課都不聽,有你這麼熱愛的嗎?”
“那不是,老師您教得這堂課讓我獲益匪淺,勝讀十年書,我聽的很認真的。”澄一白露出相當具有殺傷力的笑容,“不信我給您背一背重點。”
澄一白語速相當流利地將薛慈剛才記在筆記上的內容複述一遍。他記憶力好,腦速轉得快,完整背一遍下來也不見錯漏。
發現這點的薛慈略頓了一下,輕微瞥他一眼。
一字不差。
能被稱作芯片係的學神,薛慈的筆記向來完善,的確都是這節課的重點。還有部分自己考究的理論分支,原理吃透,說是精華也不為過。
連台上講師聽完都有些訝異,他看得出澄一白不僅不是芯片係新生,而且之前恐怕是毫無接觸過相關內容的,居然能答得這麼精彩……哪怕是看的薛慈的總結,短時間內記在心底,也是相當厲害的天賦了。
一時間,對澄一白這個“混子”學生,都有些改觀起來。
“還不錯。”老師緩和了一些語氣,“坐下吧。”
坐下後的澄一白繼續盯著薛慈,察覺小少爺悄無聲息的目光落過來時,更露出明顯的笑意來,“是不是覺得我還挺不錯?”
“芯片學好像是很有意思。”他說,“薛慈,你之後教教我好不好。”
教學花費的時間當然不是一日兩日,其中更有許多親密接觸的時機,這也是澄一白的策略之一。
理所應當的,薛慈依舊不發一言,態度冷淡。
但他心中卻遠沒有這樣平靜了。
澄一白的確腦子很活,要不然也不會被澄家放養了快二十年依舊是地位穩固的繼承人,他父親幾個私生子都沒有絲毫動搖過他的地位。而在“浪”了二十年後,接手公司的適應力更快得出奇,一下便讓澄氏市值更蒸蒸日上數年。
但這樣天賦不論從哪看都很出色的澄一白,唯獨對芯片學是絕無興趣的。
前世的薛慈還沒有專業選修芯片係,但經常會看一些專業書,也沒有放棄自己私下的實驗室研究。每次澄一白來找他的時候——那時候他們還不是戀人關係——都會百無聊賴地躲開那些泛著冷光的器械,相當任性地在薛慈做記錄的時候輕輕蓋上他的專業書,或者是打亂他剛寫出來的實驗報告。
雖然隻是無傷大雅的小惡作劇,但澄一白對於“芯片”的態度是很鮮明的。
他曾經定義過,“芯片是精密卻無趣的學科”。無數次向薛慈抱怨,“再學下去你會像薛浮一樣變成個無趣的人的”。
而薛慈總是對朋友相當寬容,在他們成為戀人後,更開始近乎縱容偏愛起來,他沒有在澄一白麵前再做過自己的研究,每次澄一白來到自己公寓中的時候,也會悉心將那些資料鎖好,以免被澄大少爺看到,懶散地跑到自己麵前不講理地說著頭疼。
但在前世薛慈從未踏足的華大課堂當中,澄一白的主動到來,還有願意可以解釋。但澄一白居然會回答芯片理論老師的問題,會記下他的筆記內容和薛慈說很有意思,甚至讓薛慈教教他——
這簡直和前世顛倒了命運軌跡一般,讓薛慈產生了無比的錯位感。
也讓薛慈生出一種錯覺,比如澄一白是有變化的,不同於前世的他。
他和澄一白之間的結局也變得重新充滿變數。
這種想法是極其危險的。
……他不應當生出這樣會讓自己重新墮落噩運的妄念。
薛慈微閉了閉眼。他的手指修長而蒼白,因為長時間的文書記錄工作也變得相當有力起來。此時居然折斷了那支特製的黑色水筆,鋒利的邊緣劃過薛慈的掌心,讓他清醒過來。
他漠然地擦乾淨手,換上一支嶄新的筆。
那一下用到的力道應該很大,薛慈本人也顯出一種不耐煩的怒氣來。
澄一白的目光在那瞬間凝滯,略微有些目瞪口呆。
像是動物本能般的直覺讓澄一白察覺到了薛慈的怒氣,他看著小少爺蒼白掌心上的一條紅印,無比的心慌起來,主動認錯:“對不起,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有什麼話應該留到閒暇時間再提才對——澄一白無比在意地盯著那道痕跡,遲疑地想那條殷紅的痕跡會不會在下一秒滲出血來,他要不要去找點傷藥過來包紮。
“澄少爺。”薛慈連眼皮子都沒再掀開一下。他用無比平靜的語氣試圖和這位大少爺交流,“澄家的實力應該足夠聘請一位具有教授頭銜的老師來指導您才才對。”
可是我隻想由你來教導我。
這句話澄一白很明智地沒有說出口,他隻是保持著安靜坐在薛慈的身旁,雖然偶爾落過來的目光中會帶上一點委屈意味。
薛慈平靜下來得很快。
他不想理澄一白就是真的不給眼神,仿佛澄家的大少爺,無比奪眼璀璨的他搖身一變成了透明人。
而澄一白相當快速地接受了這種待遇,並且根據薛慈的課表,跟著他上完一天的課程。
他的沉默幾乎讓薛慈以為這位大少爺的信心應該早被嚴重挫傷,不會再做那些多餘又無聊的事。但事實上澄一白不僅跟著他上完一天課程,在薛慈今天的行程已經完全結束後,才攔住他,說出了在那節不愉快的理論課之後的第一句話。
“我有時候很粗心,注意不到有些行為會惹人生氣。”總是精力充裕得仿佛沒有極限的澄大少爺,這時候連每根發絲都安靜地垂俯下來,很是低聲下氣,“如果有哪裡傷害到你,薛慈,對不起。”
“……”被攔住的少年麵容被擋在口罩下,很難辨彆他此時的神情,但想必不會很愉快才對。
和前世一樣年齡的澄一白總能引起薛慈更多的記憶。而就算是在前世,澄大少爺好像也沒有這樣“委曲求全”地垂首和彆人道歉過。
觸怒他的當然不是這時候的澄一白,薛慈也沒辦法告訴他那些狼狽的過去。隻是本不應該再有交集的他們,在這個時間段又不讓人慶幸地重逢。
薛慈明明儘力避開過他,那雙黑色的瞳孔裡仿佛封印著堅冰,終年不化。他的眼底印出澄一白柔順垂下的頭發,仿佛失意的神情,這樣的神色本來從未出現在永遠自信的澄大少爺臉上。
……除非醉酒後。
他們間氛圍凝滯地停頓了兩秒。
然後是薛慈平淡的語氣:“你現在沒有做錯什麼,不用和我道歉。”
薛慈隻把眼前當成個第一次相見的陌生人,“隻是澄一白,我們合不來。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相比起後麵那句話,澄一白好像更迅速聽到的是前麵一句。他露出有點興奮的神色,眼底淬上光,“印象和氣場都是可以改變的,至少也要先試試。薛慈,我這次來,其實還給你帶了賠禮。”
被隨意揣在口袋,卻時常被撫摸兩下邊角的首飾盒被拿出來,澄一白像生怕薛慈不接受,打開了遞到了他眼前。
裡麵裝著一枚形製古樸的男戒,是按照貴族標準的最高規格製作的。戒麵是比等重的黃金更加昂貴的透明色青石,裡麵像是永久封存般、折射出一朵栩栩如生的寶石雕刻的玫瑰花。
每一片花瓣似乎都是柔軟的,含帶著露水,它像是在展覽櫃中,被燈光照亮那般的新鮮具有生氣,仿佛是被封存進了戒指中的真正鮮活的玫瑰。